這個年,張掌柜根本就沒有過好。
他明明好好地經營著夢墨齋,可是卻天降奇禍。不僅自己的生路斷了,連兩個兒子的生路也一起斷了。生路斷了就斷了吧,可是顧家卻咄咄逼人,令他簽下了此生再不踏入紙張書籍這一行的保證書。
簡直是奇恥大辱!
可是,他那張簽過字畫過押的保證書還留在兩榜巷呢,他不敢不簽。
因為丟了這份工作,也連累兒子們沒有了收入,渾家天天在家抱怨他。他不想聽渾家的抱怨,就總是藉故往外跑。
然而,最令他氣憤的卻是,原本已經談妥的小兒子婚事,卻在一夜之間告了吹。賈典史客客氣氣地派人送還了聘禮,甚至又拿出十兩銀子,說是補給男方的遮羞費。
他兒子有什麼好遮羞的?
可他不敢對賈典史發脾氣,只能強忍著怒氣把聘禮給收了。
「好恨啊!」張掌柜一邊喝酒一邊自言自語,很快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張掌柜的這種奇異狀態很快就吸引了旁邊人的注意力,一個穿著略有些寒酸的外鄉人走到了他面前。
「兄台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外鄉人坐下來,為張掌柜倒了一碗酒,又把自己桌子上的下酒菜挪到張掌柜桌上。
難得有人肯聽自己訴說,張掌柜猶如三月天遇到了甘霖,六月天颳起了北風,臘月里掉進了火爐,一股腦的全說給了這位面生的外鄉人。
外鄉人很是認真地聽著,還不時開口詢問,又不停地附和著。
張掌柜幾乎要引他為知已。
當聽到張掌柜賠給了兩榜巷顧家一百多兩銀子時,那位外鄉人的眼睛驀地亮了。
「和興鎮有位訟師姓張,說起來和你也是本家,你怎不去尋你本家討個公道?」他說的這位張訟師是位秀才,熟讀律法,最善於播弄是非,顛倒黑白,捏詞辨飾,經常替人寫狀紙,一張嘴能將死得說成活的,尋常的人看到他就躲著走,是遂平縣有名的滾刀肉。
這位張秀才就在縣衙後頭住,與縣衙後門只隔了一道街。雖是正月里,可家門卻極冷清。
當張掌柜被那位外鄉人送上門後,張秀才熱情接待。
張秀才聽了一會,捻起山羊鬍,問道:「你說的顧家是哪個顧家?可是遂平顧氏?」
「呸,一個小毛孩子也能稱得上遂平顧氏?他家就住兩榜巷,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當家。」張掌柜呸了一口。
張秀才的三角眼眯了起來,山羊鬍接連抖動,頜首道:「你接著往下說,把那顧家如何欺壓你的事情統統說出來。」
心裡卻在盤算,正愁正月里沒有生意,這個大肥羊自己往門楣上撞。若是能告贏,這一百多兩就歸自己所有。至於這面前的張掌柜麼,給個十兩八兩的,量他也不敢生出告自己的膽子。
「哦,這麼說,你兒子的婚事也因為這個顧少爺的原因吹黃了?」張秀才慢條斯理地翹起二郎腿,用手指了指張掌柜面前的茶碗,「你且把碗濃茶喝了,將那顧孟平如何看上你未來兒媳婦欲納為妾,又是如何逼迫你未來兒媳婦與你兒解除婚約的事情,與我一一說來。」
『噗』的一下,張掌柜將剛剛吞入口中的濃茶盡數噴了出來,「張先生,我那未來的兒媳婦可是賈典史的女兒,怎肯與人為妾?」
「賈典史?」張秀才臉上的麵皮抖了抖,皮笑肉不笑的,「賈典史的女兒自然是不肯為妾的,所以,就是那顧孟平強搶吏員愛女為妻嘍?」
『噗--』張掌柜再次噴了滿地的茶水,叫道:「張秀才,這不是搶不搶民女的事情,而是顧家讓我賠得店鋪虧空啊。那可是一百多兩,一百多兩啊!我一輩子的積蓄啊!」
張秀才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坐得離張掌柜遠了些,「罷了,這訴狀的事情你也弄不懂,乾脆這樣吧。你什麼都不要管,把這官司交給我,只管在家裡等著收銀子好了。」
說著話,張秀才開始硯起墨來,等到說完時委託書已經寫好,「來,畫個押吧!」
怎麼又畫押?張掌柜有些迷糊。現在一提起畫押,他就本能地有些反抗。
「乖乖地,把手按在這裡!」張秀才笑眯眯地將紙遞到張掌柜面前,指了指上面的幾行字,「瞧,一點不利於你的東西都沒有,就是你將此案盡數委託與我,我代你告狀而已。」
趁著張掌柜拿起紙觀看的工夫,張秀才打開了一扇窗,一陣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幾片落葉往廳堂里盤旋而來。
張掌柜打了個寒噤,腦子卻更加迷糊了,迷迷糊糊地只想找個地方躺下去。迷糊間,他感覺到有人架起了他的胳膊……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張秀才瞥了眼癱倒在桌上的張掌柜,吹了吹委託書上的墨汁。
現在這張紙,與張掌柜之前看到的,大不相同……
……
正月初八,雨水。
雨水後正巧是立春,每到立春這一日,上至皇帝下到各州府百姓,都會舉辦隆重的鞭春牛儀式。
鞭春牛的活動起源於先秦時的傳說,和少暤氏的兒子句芒有關,句芒在寒冬即將逝去前,采河邊葭草燒成灰燼放在竹管內,然後守候在竹管旁。到了冬盡春來的那一瞬間,陽氣上升,竹節內的草灰便浮揚起來,標誌著春天降臨了。
於是句芒下令大家一起翻土犁田,準備播種。他愛惜耕牛,不許人們鞭打。便用泥土捏製成牛的形狀,然後揮舞鞭子,鞭響聲驚醒了真正的老牛。
從周朝開始,看灰立春、鞭撻土牛,立為國家典禮。
立春前三日,皇帝開始吃素沐浴,立春日,親率公卿百官去東郊迎春。
雨水前,姜家的管家就來請顧孟平,請他領著老安人與老和尚去汝寧府觀看鞭春牛。姜思賢甚至暗示,到時會為他留一個能搶到牛頭的好位置。
顧孟平很想去,不僅他想去,公孫遠和嘉木也都躍躍欲試。
可考慮到老和尚與老安人身體,最終顧孟平還是決定留在家中。
幸好姜思賢替他把什麼都想周到了,馬車中鋪了厚厚的墊子,四周都放上軟枕。再加上於思和的御馬之術高超,坐上去根本感覺不到顛簸。
顧孟平和公孫遠坐在馬車裡試駕了一會,就決定領著兩位老人家往府城而去。
聽到這個消息,義淨和盈袖高興壞了。
義淨從小就跟著老和尚長大,一輩子沒怎麼出過楓林寺。而盈袖則是為了能有機會出去玩,自從拐子的事情出後,顧孟平就禁止她跨出街門半步。
就是出去玩,也必須在家人的視線保護下。
至於住的地方那更是簡單,姜思賢已經讓孔氏騰出了三間廂房。
老安人其實是不想麻煩孔氏,可這次她兒媳婦尤氏的節婦牌坊姜太守是出了大力的,他不止一次上表要求表彰尤氏,甚至比顧家的人更加操心。
總不能用人的時候朝前,不用朝後!
老安人便連夜和嘉木趕了個工,替孔氏納了雙鞋底做為謝禮。
一家人安排停當,令寧伯和王婆留在家裡看家。
其他的人都跟著馬車往汝寧府而去。
盈袖是第一次坐馬車離開遂平,高興得幾乎坐不住,一會掀開車簾往外看,一會又摸摸車內的裝飾,又在馬車裡跑來跳去,一刻也不肯安寧。
弄得嘉木緊張無比,生怕盈袖撞著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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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來了。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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