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姚沒有從上房正門出去,怕陳老太太見到又要一番詢問,而是拉開了耳房的角門穿到了院子裡。
倒春寒一過,天氣愈發暖和了,屋檐上的冰溜子經太陽照射,紛紛融化了,嘩啦啦的水從屋檐上落下來,就像一道水簾洞似的。雪姚透過水簾看到雪嬌站在院子裡頭的楊樹下,穿著一件碧綠色的夾襖,脆生生猶如一株蓬勃的花樹。一雙大且亮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天空,圓團團的臉帶著一抹喜盈盈的笑,耳邊的碎發被風輕拂著散落在圓尖尖的下巴上。
雪姚驚心的發現,只不過半年的時間,雪嬌已經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再也不是那個站在牆角惶恐無助任她們隨意換親的丫頭了。
雪姚別開了眼睛,穿過密集的水簾,冰溜子的水冰冷刺骨落在脖子上鑽進後背,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雪嬌朝她招了招手,一起進了北廂房。
青玉端坐在椅子上,見她進來,沒有任何寒暄,朝她笑了笑道:「這下子你可以安心進丁府了。」
雪姚眼睛一亮,就欲道謝,身子還未彎下來。斜刺里橫出一個人來,卻是趙氏進來了,不等雪姚開口,就哭罵陳子長和青碧,跟青玉差點就要跪下去。她被陳子長氣的發了暈,心口疼的睡不著,好幾見雪姚進了大房家門,曉得不是啥好事,求人求到李氏頭上是她再也不願意看到得,無奈眼看閨女馬上要出門子了,一點不能出岔子,如今青玉被丁府大爺納去當妾,倒似颳了她身上的一層肉。
李氏趕緊把她扶起來。青玉看著連連嘆氣,只把和青玉相見說的話同雪姚母女倆一字不落的說了,趙氏為了雪姚放下身段抹著淚連道謝,她知道閨女這是求到青玉頭上去了,又想給青玉跪下。
青玉連連擺手,從椅子上坐了起來,看了一回雪姚嘆了一口氣道:「進了丁府以後。那路就是自個走了。在求不得旁人。」
青玉一臉冷冷的神情,雪姚怔了怔,咬了咬牙。狠狠點了點頭。
昨日她收到丁府大爺的那隻釵,自以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無人可撼動,青碧只不過是他吃慣了魚翅鮑魚之後的調味鹹菜而已,正後悔一時頭腦發熱求了李氏呢。沒想到青玉的腳步那麼快。三下兩下就把青碧說服了。雖然青玉沒有告知她具體經過,想必也是費了一番心思。
早知道那方星星點點血印子的帕子管用。在也不用求人了,這下子巴巴的請青玉上門去,指不定青碧該如何得意呢。
雪姚心底發狠,面上卻不露出來。一抬頭見雪嬌正磕著瓜子盯著她看呢。那一雙靈動的妙目活靈活現仿佛看到她的心底,陳老太太無說次說過,最恨大房幾個孩子那一雙雙眼睛。眨巴著藏著無數句話要說,既不像李氏。就像陳子敏,遺傳了陳老爺子前頭的媳婦。
李氏見趙氏憔悴著一張臉,她知道陳子長不顧及論理,趙氏素日是個要臉面的,怕這事情傳出去日後不好看。雖然趙氏沒少在陳老太太面前給她使絆子,且就算現在也還覺得大房一家子礙著她的眼,最是個恩將仇報的人,可青碧入丁府當妾這事情傳揚開來,不僅是二房一家的臉面,更是整個陳家的臉面,李氏最是個講究大局的人,安慰趙氏道:「外頭的事情那麼多,誰還能記得青碧被丁府大爺養在外頭了,雪姚不幾日就要出嫁了,也該準備了。」…
趙氏心裡卻不那麼想,只以為李氏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一張笑盈盈的臉俱是看他們的笑話呢。李氏陪著趙氏說了一番雪姚出門子準備嫁妝的事情,又說了些寬慰人心的話兒,到她要走了,從壁櫥里端了碗菜,裡頭放著切好的半隻雞,又拿蒸布包了幾個大肉包子,讓趙氏拿去上房鍋屋熱了同雪姚雪妙吃。
趙氏不接,雪嬌知道她總是以最大的惡意揣度大房,唯恐落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李氏是個寬厚的,見她不接,只以為她不好意思,雪妙裹了腳,這些日子經常沒來由的痛哭一場,想來流了不少血要補補身子。
李氏一隻手端了碗,一手拿著包子,腳一邁就到了間隔上房鍋屋裡頭,張氏正在燒鍋開了門看見菜碗就咽口水,拿眼一看後頭的李氏,歡歡喜喜接了過去,嘴裡直說:「大嫂子家的日子可算是過上神仙的日子了。」
青玉和李氏說了幾句話,去裡間耳房看靜好。
靜好接了一件繡活,據說是徐州府極其富貴人家夫人的春裝,這家人從不穿外頭繡娘的衣裳,只因家裡下人去繡坊買了幾根絡子,綁在腰間恰巧被夫人看到了,這種繡法從未見過,於是讓管家去繡坊尋繡娘照著那繡法裁一件春裝。
繡坊的管家接到之後急急忙忙找到鄭豁子,連夜把布匹絲線圖樣送了來。
靜好的技藝越來越純熟了如今是到繃布不描樣,腹內打草稿,下針如下筆,刺繡如作畫的境界,自然脫去匠氣,不拘一格。
青玉看到讚嘆一聲,靜好看到後母進來了,擱下針站了起來。自打年節回家過了些天,知道這個後母是個心裡有成算且心善之人,故此打心裡親近她。雪如道了一聲表妗子,起身倒了一碗茶捧了進來,由靜好親自端給青玉。
青玉押了一口茶,拉著靜好坐下,順手拿起靜好剪裁一半的衣裳細看。一套衣裳包括裙子褂子,先將面料按著圖紙上的尺寸裁開,前襟、後裾、左右袖子、領子剪出來,福壽連綿如意紋鎖邊,配好各色絲線,一塊塊繃在繡架上起針刺繡,繡完了,然後添上里子縫製。
繡好的一件八幅湘裙放在炕上,八幅湘裙所繡皆是美人抱瓶插花,各色瓷瓶,瓶內插以各色花卉,鮮艷嫵媚。雙肩各一瓶,前襟後裾各三瓶,或是美人聳肩瓶,或是梅花貫耳瓶,或是聯珠瓶,或是天球瓶,或插紅梅。或插牡丹。花瓶間飾以玉蘭、海棠、水仙、桂子等折枝花卉,用一種淡彩水墨的方式繡出來,疏朗有致。並不繁複,但顯得格外端莊典雅,領口、袖口鑲貂皮出風毛,下擺繡以福海壽山。端的齊整。
青玉見整件衣裳仿若渾然天成絲毫看不出一絲針腳,不禁贊道:「好精細的繡活。」
雪嬌端著一盤洗淨切好的蘋果進來。隨口接道:「我敢猜天下最好的繡娘也比不過表姐的手藝。」
靜好正在打絡子,手裡捏著無色絲線在配色,聽了這話,笑道:「我這只不過閒來無事繡著玩罷了。哪裡就有你說的那麼好了。」
手裡三下兩下打出一隻石榴花出來,青碧又贊了一回道:「閒來無事都能繡那麼好,若是認真起來。天下的繡娘都抓不到活計了。」
一句話說的大家都笑了,青玉又叮囑靜好:「慢工出細活。你不必天天繡,那些積年的繡娘,不注意包養,不出四十眼也花了,背也駝了。」…
靜好燦然一笑,並不停下打絡子的節奏:「這件衣裳繡完,需得休息幾日不可。」
因為靜好和雪如每天做繡活,十個手指頭伸在空氣里,前幾天倒春寒,雪如和靜好的手指頭凍腫了,於是李氏日日夜夜都在她倆的屋子籠著火盆,屋子裡暖烘烘得,雪嬌坐了一回後背上都是汗,順手把窗子打開了,天已經有了暖意外頭的風吹進來倒也感覺不到冷。
外頭傳來齊平和齊安的念書聲,一個郎朗宛若山間清泉,一個清脆好似出谷山杜鵑。
茶碗裡的茶已經冷了,李氏親自送了一碗茶來,見天色還早,還未到做晚飯的時候,於是坐下來幫著靜好繡了幾朵花。
青玉在旁邊幫著扯線,過了許久嘆了口氣道:「我像雪嬌這麼大時候,家裡有個園子,姐妹們坐在花樹下繡花。那時候家裡請了個師傅,繡的正是靜好手裡的凸繡法,我不喜歡繡花,日日偷懶,一到上女紅課就躲懶。」
這還是頭一回聽青玉提起往事,李氏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眉眼間冷清依舊,只是凝結了一絲絲哀愁,想必是觸動了傷心事。
家裡有園子,請繡娘上課,可見是富貴人家出身,怎麼就淪落到煙花之地。
李氏一輩子都沒有出過白土鎮這麼大點子地方,她所見的俱是和她一樣的鄉里人家,見到最犯難的事情也只不過是陳老太太的磋磨,因此怎麼都想不通富貴人家怎麼就淪落至此。
雪嬌眼睛閃了閃,這裡頭的關竅李氏想不明白,她卻知道。左不過是家裡犯了事,就像《紅樓夢》裡的賈府一樣,萬間大廈頃刻間倒落,萬千繁華皆是過眼雲煙,傾巢之下沒有完卵,府里的人死的死賣的賣。
青玉渾不在意似的,並不避諱幾個孩子,輕描淡寫道:「我父親當時做官,因為寫了反詩犯了事,家裡被抄,男丁一律流放處死,女眷皆被賣為奴,我原本不叫青玉,是到了那骯髒地才改了這名字,青碧原先也不叫青碧,她是我身邊的丫頭。本來就落了難,以前的名字再也不要提......」
李氏是個最天真爛漫之人,聽了別人的苦,猶如感同身受,此刻禁不住熱淚滾滾了。
雪嬌心裡長嘆一聲,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恐怕青玉嫁給王寶柱,也是為了脫離前塵苦海,為了一個自由身,哪裡管什麼人,先嫁就是了。
到了晚間,李氏思來想去,把齊安叫到身邊,教導了一番,左不過是以後寫文識字要注意萬不可被人抓住把柄之類的。
剛訓罷齊安,鄭豁子踏著月色來家裡了,手裡帶著陳秀才的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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