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恆深吸一口氣,直直地看向葉秋鴻。
「我本已做好屈居你之下的準備,甚至能想到你今年的文章定是能大放異彩成為千古佳話。可是未曾想到你這篇八股做得不偏不倚不溫不文,竟是叫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葉秋鴻聞言嗤地一笑,「你這人倒也是真奇了,八股就是八股,難不成我竟還得寫一篇策論上去不成?」
姜恆一噎,面上換了表情,露出憤怒來,「你三歲就請先生開蒙,讀的是《四書》、《五經》,十一二歲就能講書、讀文章,伯父又親自教你做「破題」、「破承」、「起講」、「題比」、「中比」成篇。你資質高,記性又好,一篇制義做下來花團錦簇,令人愛不釋手。怎地你此次的文章便做出一個『四平八穩』來?竟還不足你十二歲時的文采?」
葉秋鴻笑了笑,頗有些不以為然,「想必是臨場發揮得不好,你也知道,那棚子裡抬出來昏厥的可不是一個兩個,我這幾日身上有些不耐煩,能堅持著寫完已是不錯了。」
姜恆看他如此漫不經心,不由得氣惱,「伯父伯母還盼著你中狀元呢,若是讓他們知道你考得不好,豈不是叫他們傷心?」
聽到姜恆提起了父母,葉秋鴻臉上突地露出一絲傷感,卻又轉瞬不見。
「若是……讓他們知道你是故意考得不好……該多難過……」姜恆說完這句話,便轉過臉去,默默流淚。
他不是木頭,在知府後院受到的冷落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更加倍的努力,希望能在學業上有所建樹,將來中舉中個進士,也好養活家裡人,也好讓自己身邊的人不受人欺負。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中解元,在他的眼裡,解元應該是屬於葉秋鴻的。
論文采,他比不過葉秋鴻,論制義他更比不過……
可是,怎麼解元公就落在自己頭上了?
若是別人中了解元只會狂喜。
葉秋鴻是他的兄弟,是親兄弟。親兄弟中,財產可以讓,衣裳可以讓,甚至就連女人也能讓,可是這功名卻不能讓。
功名?
想到這裡,他驀地轉過頭,看著表面漫不經心的葉秋鴻,一股悲涼湧上心頭。
此情此誼,他拿什麼來還?用什麼來還?
「若是會試之時,你再如此,我寧願一起落第回家,同做田舍翁。」姜恆正色道。
葉秋鴻原本笑嘻嘻的,可是看到姜恆面色嚴肅,不由得也嚴肅了起來。
八月的窗外,一團團金黃雪蕊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折桂是一個好兆頭,所以很多人的書房外都會種幾株桂花,為的便是蟾宮折桂的寓意。
一陣風吹過來,樹枝輕輕搖晃,清香四溢。
倆人都不說話,一同看向窗外……
敬民這一段在京城的日子可謂是如魚得水,楊大學士對他極為看重,派了府里的一個外事管家跟在他的身後,天天聽候他的命令。
敬民是一個厚道人,性格又好,人又聽話,每日早出歸晚的在『楊大學士府的田裡』勞作。雖說田裡的農活不需要他做,只需要將經驗傳授給幾個經年老農就好。可他覺得自己本來就是一個農夫,做田裡的活那是天經地義,便時常和人搶著幹活,後來被楊府的外事管家略略提點了幾句,這才不下地。但是若是有人來問他問題,凡是他知道的一概傳授。
敬民雖是只跟著雪梅學了不到一年,可是雪梅那是跟著老師學出來的,在全國也是撥尖的農業人材。只教一個敬民那是綽綽有餘,雖然後來也教了顧二虎和重山,也不過是多費幾句口舌罷了。
敬民的農業技術和現在的農夫相比,絕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光那一整套的精翻細作就讓所有的農夫全部傻了眼。
尤其是當他們聽到敬民家裡的產量最高畝產達到了五石左右,更是睜大了眼睛細細盯著敬民,不捨得放過他任何一個動作。
尤其是種子培育技術,更是令人咂舌。他們根本就想不到,單單只是培育一個高產種子,會費多大的力氣。要在田裡選擇產量最高的那一株,不僅產量要高,還得顆粒飽滿。這些還不算,還得把它們給分出公母來,公母相交才可以培育出高產種子。
這個在後世人人都知道的人工授粉技術,在明朝就是天書。
直讓那些經年老農看得眼花瞭亂,直呼開了眼界。
楊大學士喜愛他為人厚道,再加上又知道他是姜恆未來的大舅子,也不願過於埋沒他。下了個手令,將他安排到戶部管糧食的糧科做了一個不入流的知事。
雖然每月只拿五斗米的俸,可是好歹也是吃上官糧的人了。
這個消息隨著姜恆和葉秋鴻中舉的喜訊一起傳回了劉家,令南河村的村民們羨慕不已。劉家居然有人當官了?雖然是個吏,可是好歹也是京城的吏啊。
還是管糧食的。
天大地大,糧食最大。
一時之間,劉家人在南河村風頭無兩。
就連顧二虎和重山在村子裡,別人也得敬他們一聲哥哥。
敬民雖說是管糧食的知事,可是糧科里的事情他也弄不清楚,他還是願意去田裡和農夫們呆在一起。糧科里的那些知事幹事都是有學問的人,和他們在一起說不了三句話就犯暈。
再加上他性格單純,實在不合適在衙門裡辦公。
萬幸,糧科里的人也都知道他本來是幹什麼的,倒沒分派給他事情做。他雖說是在糧科里做事,可是一天倒是有一大半時間在田裡。
要說敬民沒腦子那也是假話,他天天往田裡跑,如果說不知道去的地方是皇莊那真是做假。那幾個老農莫看樣子是農夫,可是個個身上都有官職,不是博士便是知事。
可是沒人告訴他,他也只裝作不知道,每日樂呵呵地和幾個老農談論農事。
這一日,他糧倉里教幾個老農如何對種子進行增產培育。
「……這種子下地前先灑了農藥,成苗後抗倒伏能力就強些,而且更抓土,根系也旺,最重要的是一些幼苗期常見的苗病就少出了……」
敬民一一列舉了幼苗期苗株會出現的各種病症,以及如何利用農藥將這些病症給殺死在萌芽狀態。
他一邊說,那些老農手裡拿著炭條在記錄。
說到興起之處,竟是都未曾發覺糧倉門口站了幾個人。
中間一人三綹髭鬚隨風飄動,身穿書生們常見的寶藍緞直裰,腳下粉底皂靴,頭戴方巾,看起來和普通人沒什麼分別。只是從身後眾人對他的恭維和畏懼感來看,此人必是身在高位。
那人站在糧倉門口聽了一會,滿面笑容,不時的點頭,顯見得是聽到心裡去了。
又站了一會,見到裡面的人依舊是談興正濃,身邊的一個侍從模樣的人忍不住了,要進去喚人。
那人連忙阻攔,「莫要驚擾,且讓他們說去,我們先走吧……」說著便悄悄抬腿,如同來時那般,靜悄悄地離去。
從來到走,糧倉里的眾人沒一個發覺的,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著敬民講課。
侍從低頭隨著那人慢慢離開了糧倉,心裡卻不停的嘆息。怪只怪姓劉的這個小子沒好命,竟未能得見天顏,不怪他沒將事辦到。
敬民不知道,他這輩子唯一一次和皇帝見面的機會,這樣的開始,又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他唯一知道的是,晚上回去應卯準備下班回家時,糧科里的知事們待他突然熱情了起來。
「小劉,下班吶?」因敬民不是讀書人沒有字,那些知事們不好以名字稱呼他,便直接喚他的姓。
「幾位先生好,你們也下班呢。」敬民躬著身,一一的施禮。
「嗯,下班,下班……一起走?」幾位知事笑盈盈地,遞過了橄欖枝。
一位姓吳的知事,已經半白了頭髮,此時走在人群最前例,招手喚過了跟在最後的敬民,親切的和他說話。
「田裡辛苦吧?」
敬民頗有一些受寵若驚,急忙答道:「不辛苦,不辛苦,在家時就是做的這個,慣了……」
「聽說,你家搞的那個種子,能畝產十幾石?」吳知事皺了皺眉頭,問道。
「啊?」敬民連連擺手,「吳知事這是哪裡聽來的?是畝產三到五石,哪裡有十幾石啊?這可嚇死人了。」敬民一邊說,心裡一邊思忖,怎麼今天這些知事老爺們都變了臉孔?一個個都親熱了起來?
聽到三五石,吳知事臉上的表情輕鬆了起來,衝著身後的眾位知事笑道:「就知道是家中的小兒信口雌黃,這世上哪裡有畝產十幾石的種子?必是小兒們聽差了!」
說了這句話,不等身後的從知事們回話,便又轉向了敬民,親親熱熱地道:「小劉呀,你來了糧科有小半月了吧?咱們還沒有一起聚聚,今天我做東,大夥去南來樓給你接接風……」
敬民愣了愣,露出迷惑的表情。
吳知事卻不等他反對,執住他的手,攜著他往糧科大門處走去。
一邊走,一邊問道:「小劉呀,你來和我說說,這上田能產幾石,下田能產幾石……這湖廣地力豐厚,每年能增產多少?」
若是敬民是一個糧科的老油條,再想想現在是幾月,便能明白吳知事話里的意思。
可惜,他剛剛來糧科,還沒弄清楚這裡面的門道。
他自然不知道,隨著收秋糧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戶部上下發財的時間也到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盯著敬民,盯著他手下那上百頃田的產量。
「國事農為本嘛!」永樂皇帝聽完一個農博士向他稟報皇莊裡莊稼的長勢後,樂呵呵地念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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