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自己像也知道不能暴露, 並不隨意移動,而只是停留在原地,默默注視著兩位女修離開的方向。一筆閣 m.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為何……不動搖?」
他喃喃道「難道……大多資質平庸者, 果真甘願被當成踏腳石?」
「難道……無有家世助益,真就認命為奴為婢?」
「王侯將相……真有種乎?為何動搖的,卻是心有不甘的世家子……」
並非所有死靈都能保持完整的意識。大多數死靈都只有殘缺的記憶, 以及不知所謂的本能。這男子就是如此。
他喃喃著、喃喃著, 表情很快變得越來越猙獰。無邊的怒火和怨氣, 侵吞了他眼中殘存的理智之光。
「不能原諒……不願抗爭者,不能原諒!享盡民脂民膏還不知滿足者,也不能原諒!」
他周身怨恨浮動,漆黑死氣頓時盈出, 眼看就要侵蝕雪白星光——
「唔……稍安勿躁好啦。」
一截什麼東西戳了戳死靈男子的肩。
這是一桿木槍的槍尾。木頭不知道是什麼木頭, 黑亮堅硬,每一寸光澤都是沉甸甸的重量, 紋理間又瀰漫著滄桑古樸的氣息。
同樣是漆黑死氣, 卻分外寧靜安詳的力量,順著木頭的槍尾, 流入了男子的身體。
很快,男子那沸騰的怨恨平息了下來, 雙眼也恢復了神采, 乃至更加清醒。
他扭過頭, 平視出去的目光頓了頓,又緩緩下降,才看見一個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女修,含著和氣的笑,沖他揮了揮手。
「我是樂陶。」
她愉快地說。
這是個膚色微黑、個頭嬌小的少女。不過, 說是少女,也只是因為她面頰飽滿光潤、五官清秀柔和。若是正視她那成熟的神態,便能明白,她絕不可能真是涉世未深的少女。
更何況……剛才那看似普普通通的出手,就已經說明了她修為的深厚。
死靈男子分析到這裡,心中不由警惕。可旋即他又一愣,倏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同為何他忽然神志清醒,不再是此前恍恍惚惚的模樣?
「你……」
太多年沒有真的說話,他艱難地搜尋著詞句「你是……什麼修士?」
「女的修士。」她扛著木槍,單手叉腰,答得威風凜凜。
男子……?
見他迷茫,她又補充一句「女的,死了的,和你一樣。」
男子還是傻愣愣地看著她。
「死靈……?」他茫然地盯著她,尤其是那凝實的身形邊緣,哪裡有半點死靈的虛幻縹緲?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嘿嘿一笑,很是自豪「障眼法,厲害吧?是陛下的手筆。」
「陛下……?!」
作為曾經不知道哪一朝代的叛軍首領,男子本能地警惕起來。
「不是那些不知所謂的『陛下』。」女修有點不耐地晃了晃頭,輕蔑幾乎要從眉眼中溢出,「是你沒見過的大人。你只要知道,陛下能幫你復仇就行。」
「復仇……!」
男子瞪大眼「過去多少年了,仇人未死?還未死?」
他雖然渾渾噩噩不知多久,卻也隱隱明白,自己飄蕩在這片空間裡,也被這片空間庇佑。死靈不知歲月長短,外頭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想來那些高高在上的仇人總該死光了罷,那些割下兄弟們頭顱的仇人,也都該成一抔一抔的黃土了罷?
女修對他微笑。
「讓你失望了。」
她說得極溫柔平靜,卻也極冷靜有力。
「有一個真正的幕後兇手,這麼多年裡,一直都活著。」
男子愣了很久。
死靈便是這一點好,憑著死氣的傳遞,他能很快明白許多言語難以傳遞的信息。於是很快,他的神情便被憤怒點燃。
「我要復仇!」他怒聲道,「可……我該怎麼做?」
女修並無意外之色,還是微笑著,只單手一甩木槍。那槍尖極快,掃出一片虛影,也濺起一蓬雪玉碎珠般的星光。
這些星光看似雜亂。
下一刻,每一點碎光所指,卻都隱隱傳來波動——
絲絲縷縷的死氣,在雪白星光中浮現。因為有星光的保護,它們與夜色融為一體,沒有任何死亡的波動。
男子先是迷惑,繼而震驚地睜大雙眼。
「這是,這難道都是……!」
「嗯,都是死靈……和我們一樣的,死在不同時候的人傑們。他們也都立誓加入我們,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女修收回木槍,也按下那蓬蓬的星光與死氣。她笑容開朗,目光卻相當堅毅。
她朝男子伸出手。在她掌中,懸浮著一枚虎符的投影。這虎符為黑玉製成,線條簡單卻生動,尤其一對眼睛含著雷霆威勢。即便這只是投影,而非虎符本身,仍叫人不能直視。
男子生前是軍中人物,更能感受到虎符上的血煞之氣。他心神被猛一衝擊,情不自禁便單膝跪了下來。
他抬起頭,目光不敢上抬,只能虛虛對著虎符的一角。
他聽見女修說
「宣誓向陛下效忠,今後死生榮辱,我等皆為一體。」
「現在,說出你的名字。」
男子見識了這般力量,再也沒有疑問,當即下拜,恭敬道「我……不,臣名,白且!」
「好,白且。今日起,我們便是同僚。」
女修收回手,笑道「我叫樂陶,也告訴過你了。嗯,你叫我樂將軍也行。我分你一道虎符氣息,也便於你隱匿氣息,同時與我們保持聯繫。在接到陛下命令前,務必按兵不動。」
「是,樂將軍!」
樂陶又叮囑幾句,再目送白且消失,看他消失在群星之中。
做完這一切,她方才伸了個懶腰。從進入觀想之路開始,她和申屠侑就悄悄出了帝陵,四下忙活著。
誰能想到……這名為「觀想之路」的古代遺蹟里,竟然藏著這麼多死靈?這件事相當反常。因為死靈大多被怨恨裹挾,會相互爭鬥,吞噬對方以壯大自身。
可此處的死靈,全都有意無意偽裝成書文,各不干涉地待在星空中。
此處必然有什麼力量,能夠滋養它們。
觀想之路存在至少千年,那力量也就滋養了它們千年……究竟是何等驚人的存在,才能做到?而陛下進入此處的目的,是否又是那樣東西?
那……乘月又知不知道陛下的意圖?她雖然沒什麼膽子問,可總覺得……陛下大概有很多事都沒告訴那位名義上的皇后。君心難測嘛,皇帝總是不解釋的。
可什麼都不說,不會出問題吧?
樂陶有點擔憂。她皺著眉毛,想了一會兒,沒想出個所以然;她換了個姿勢,單手捏著鼻樑,很嚴肅地又想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想出來。
……算了。她不是解決這種複雜人心問題的料。
要是申屠在就好了。
樂陶搖搖頭,只能暗自希望一切順利。
好了,發呆的時間到此為止,還有很多有能耐的野生死靈等著她去收。陛下雖然強悍,可要成事,沒有足夠的臣子和軍隊是不行的。那個仇人積累了這麼多年,必定很有本事了……她樂陶生前威風堂堂,死後也不能拖後腿。
樂陶最後伸了一個懶腰。
她有點累,不過這累也讓她愉快,因為只有活人才有覺得累的資格……現在她雖然仍是死靈,可擁有活人的一點感受,是多麼讓人欣慰的事。
「幹活兒幹活兒!」
終於,她也消失了。
……
觀想之路外,深山宮殿上。
道骨仙風的老院長注視著水鏡邊緣。忽然,他微微一笑,抬起雙手,輕輕抖了抖兩捧雲一般的大袖。
「王夫子在看什麼?」
太子北溟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也循著他的目光看去。然而水鏡上呈現出的,只有一片靜靜閃爍、旋轉的星空。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但王夫子會注視什麼都沒有的東西?北溟收回目光,問「莫非王夫子又發現了新的死靈?」
觀想之路中的無數星光就是無數的書文,而在那看似絢爛的星光背後,究竟有多少是潛伏百千年的死靈?
這樣多的死靈啊,假如能夠用在祭天大典中,說不定可以……
太子沉靜清澈的眼眸中思緒浮動,氤氳出淡淡的探究之意。
「老夫說過,那不是死靈。」
老院長慢吞吞地回答。
「不是死靈,又是什麼?總不能與王夫子一般,是接受星祠供奉的鬼仙。」太子笑了笑。即便是嘲諷之言,他也說得溫和平緩,仿佛天經地義。
他笑,白玉京的官員們就跟著笑。有的笑得僵硬,有的笑得圓滑,但那意思都一樣,是要給這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撐一份氣勢。
相比之下,明光書院的修士們就猶豫多了。他們大多面有憂色,欲言又止。
鬼仙,怎麼可能呢?人死之後靈魂盤桓,是為死靈。若得星祠供奉而不滅,才能叫鬼仙。
千年過去,如今世上只有一位眾所皆知的鬼仙,便是這位明光書院的老院長,王道恆。
白玉京的人們心想,王夫子也有嘴硬、不敢承認的時候。可是再拖又能拖多久?
北溟微微搖頭,捻動佛珠,低眉道「罷了。王夫子想拖延時間,我也不願相逼。只等這些考生決出勝負、觀想之路再度開啟,便是擒拿死靈歸案之時。」
「屆時,凡包庇死靈者,無論是誰,皆同罪。」
老院長背過雙手。
他微微揚起臉,任雪白的長眉、鬍鬚被渺渺水霧侵染,而只注視著水鏡當中的無數身影。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個考生,最後停留在了大家最為關注的那一個身上。
——雲乘月。
他的目光停在那女修身上,又像停在她影子裡。他注視了好一會兒,皺紋縱橫的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一個笑容。這笑隱隱竟像有些欣慰。
「太子說的是,也等不了多久,真相便會大白。」老人緩聲說道,衣袂飄飄隨風,恍若隨時都要憑空而去,「須知,芸芸眾生各自有命,卻又時刻都在為掙脫那天命而掙扎。」
「掙扎才是修行的本質。無論高低,無論貴賤,也無論旁人是否明白……或是否看見。」
太子微微皺眉。他冥冥中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好的意思,卻思索不出具體不好在哪裡。末了,他便歸結為心中默默一句這故弄玄虛的老匹夫。
他心中不快,便淡淡道「王夫子不愧壽命久長,說的話旁人都聽不懂了。」
聽見這話,王夫子沉默了一會兒。
「是啊……」
他輕輕捋了捋鬍鬚,蒼老的尾音中拖出無限感慨「我在這世上,的確已經活得太久……活得太久太久了。記得太多不該記得的事,又忘了太多不該忘記的事。其實人哪裡需要活這麼久,除非有什麼事還需要去做。」
北溟忽生警惕。
「做事?王夫子還想做什麼?」
老人只搖搖頭。
「誰知道。」他的口吻卻是很愉快的,像卸下了什麼重負一般而長長吐出一口氣,「說不定是再教一回書罷?教書育人這事,還真是很有意思,令人頗為懷念。」
……不知所謂的老匹夫。
北溟再次不悅,面上卻只是垂眸微笑。
他轉而注視水鏡,也去看那側顏清艷絕倫的女修。她正再次離開一個幻境,這次她仿佛受了傷,站在星光之路中卻不急著走,只臉色蒼白,捂著胸口喘氣半天,才勉強往口中塞了丹藥調息。
看著看著,太子那清澈也清淡的眼眸,再次變得溫柔繾綣,也再度迷離起來。
他聲音也軟和了,溫柔似水。
「結果究竟如何,那便看一看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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