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祭(上)
「嗚嗚」病房門從朱重九背後關緊,房中的人,哭得愈發響亮。
芝麻李對兄弟義薄雲天,芝麻李對屬下人親若父子,芝麻李將大夥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奮起反抗,芝麻李手把手地教導大夥練武,打仗,手把手地教大夥如何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如何痛痛快快活著,他的好處,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他就這樣撒手去了,還有許多事情沒來得及做,沒來得及交代清楚,讓大夥如何不去回憶,如何不會悲痛莫名。
特別是趙君用,簡直是哭得痛斷肝腸,不斷地以頭搶地,很快,額角上就淌出了鮮血,順著眉梢、眼角,淅淅瀝瀝淌得滿臉都是。
「大哥,大哥,你怎麼能這麼就去了,你帶兄弟我一起走吧,咱們,咱們紅巾軍,不能沒你啊。」另外一名紅巾軍宿老,始終追隨在芝麻李身側的彭大,也是痛不欲生。
二人相交二十餘年,早在蕭縣起義之前,就已經義結金蘭,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芝麻李丟下這麼大一個爛攤子自己先走了,讓他老彭怎麼應付得來,。
「大哥,你放心,俺小潘只要一口氣在,就一定把嫂子和侄兒給您找到,將來誰要是敢虧待了他們,俺小潘就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最乾脆的還是潘癩子,直接就對著芝麻李的遺骸發起了誓。
「大哥。」「大當家。」「大總管。」聞聽此言,病房中許多人的目光都是一閃,紛紛收起眼淚,大聲承諾,「您儘管放心,少帥吉人天相,肯定平安無事,我等,我等就是大海撈針,也一定將其給您找回來。」
芝麻李的原配早亡,兒子乃是妾室所生,今年三月份才剛剛抓過周,非常聰明伶俐,所以芝麻李對這個兒子極為喜歡,即便行軍打仗時,也不忘了將其與其母一併帶在身邊,結果五月份那場喪心病狂的大洪水,將十餘萬紅巾弟兄吞噬殆盡,芝麻李的小妾和兒子也在混亂當中,不知所蹤。
朱重九將芝麻李接回淮安後,已經派出了無數人手去搜救打探這對母子的消息,甚至發出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嚴令,但弟兄們卻始終沒帶回任何喜訊,導致芝麻李到後來已經徹底絕望,再也不跟任何提起妻子和兒子的事情,眾人怕他傷心,也儘量不將話頭往黑暗的方向引。
然而,生前是生前,死後是死後。
芝麻李只要還活在世上一天,就沒人能利用他的兒子做文章,但芝麻李今天突然撒手西去了,臨行前還做了一個非常不盡人情的抉擇,那,他的兒子就很有必要被儘快找出來,繼承其父「遺志」了。
聰明人在世界上向來不缺,聽了大夥的承諾,趙君用立刻止住了悲聲,抬起手在頭上胡亂抹了兩把,頂著一腦門子的血跡,抽泣著說道,「大哥身後,就,就留下這麼一點骨血,咱們這些老兄弟,當然一定要竭盡全力將孩子找回來,否則,否則,待我等都百年之後,大哥,大哥的墓前,連個上香火的人都沒有,他,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豈能,豈能不覺淒涼。」
「少帥當然要找回來。」彭大立刻接過話頭,瓮聲瓮氣地補充,「老趙你留在淮安,繼續盯著,繼續幫朱總管對付元兵,俺老彭立刻就出發,悄悄潛回睢陽那邊,我就不信了,當時少帥身邊,那麼多親兵,就沒剩下一個活著的。」
「俺跟你一起去,反正俺小潘手下那點兒兵馬,留在淮安城也幫不上朱總管的忙,不如分散出去找人,也算物盡其用了。」潘癩子不甘人後,紅著眼睛補充。
「咱們仨聯名給毛貴去個信兒,他手下弟兄多,說不定能幫上一些忙。」趙君用回頭看了看彭大和潘癩子兩個,快速提議。
「找他。」對於趙君用的提議,彭大很是猶豫,「他可是兼著滁州大總管呢,算了,你想找他就找他吧,無論如何,他對李大哥的事情都不能不上心。」
「毛貴有情有義,在大事上向來不糊塗。」趙君用迅速接過彭大的話頭,低聲補充,「況且他還是咱們蕭縣的老兄弟,韃子最初懸賞捉拿的徐州八大寇裡頭,也有他一個。」
蕭縣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彭大和潘癩子兩人聞聽,立刻就心有靈犀,咬了咬牙,先後說道,「你講得對,他畢竟也是咱們蕭縣出來的。」
「八人奪徐州,連韃子都知道,咱們兄弟八個是同氣連枝,誰都不會辜負誰。」
當夜八人領著數千流民夜奪徐州,不久後張氏三雄戰沒,今天芝麻李又英年早逝,八人中間,正好還剩下他、彭大、潘癩子和毛貴四個,於情於理,剩下的四個人都有必要齊心協力,照顧芝麻李的後代周全。
至於在尋找芝麻李後人這件事之上,還能不能附帶一些其他東西,就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了,反正蕭縣弟兄們拼死拼活打下的基業,不能稀里糊塗地就落進外人手中。
「唐大師,李大哥的身後哀榮之事,還得拜託您多多費心,我們兄弟幾個,都是教中子弟,李大哥生前,侍明尊也極為虔誠。」幾句話拉攏住了彭大和潘癩子,趙君用又抹了把臉上的血,將目光對準了大光明使唐子豪。
大光明使唐子豪雖然不在八人之內,但他跟趙君用等人的關係,也遠比跟朱重九這個第九人好得多,聽了趙君用的話,立刻揉了揉眼睛,悲悲切切地回應道:「那,那是自然,以大,總管對教中的貢獻,唐某當然要好好送他一程,剛才,剛才朱總管也曾經說起過,讓唐某,唐某按照尊者之禮,為大總管誦經七日,只是,只是剛才朱總管曾經發下宏願,七天之內,必以元軍一上將之血來祭奠大總管,按照教義,此乃對著大總管在天之英靈發下的開口誓,若不兌現,恐怕會令大總管去朝見明尊的路上,去朝見明尊的路上,也有些,也有許多羈絆。」
在朱重九的治下,明教向來得不到任何特權,即便教中宿老來淮揚公幹,官府也從沒出面接待過,更甭說像別的地方那樣,奉上大筆大筆的金銀細軟,以供傳播教義了,因此,明教上層,也早就對朱重九極為不滿,只是始終找不到合適發作機會罷了。
如今趙君用等人主動送刀子上門,唐子豪豈有不接之禮,立刻,就把朱重九傷心過度之下,所說的義憤之言給挖了出來。
想到這兒,趙君用的眼神又是一閃,再度哽咽著說道,「給大總管報仇,也不是朱總管一個人的事情,但事關大總管能否位列仙班,我等自然會記得從旁催促,免得朱總管軍務繁忙,說過的話,轉眼就給忘記了。」
「他敢。」彭大把通紅的眼睛一瞪,咬著牙發狠,「大總管所有東西都給了他,他要是說了不算,休想讓老彭聽他的調遣。」
「嘿,俺小潘就在這裡看著。」潘癩子撇了撇嘴,滿臉憤怒,「七日之內,咱們就知道他以前是在糊弄李大哥,還是真心實意。」
「是啊,這麼多雙耳朵聽著呢。」周圍幾個蕭縣起義時就跟在芝麻李身邊的「老資格」,互相看了看,也紛紛開口。
在他們看來,但芝麻李臨終前將整個東路紅巾交託給朱重九的舉動,卻實在有些不公平,論資格,趙君用、彭大、潘癩子和毛貴等人,誰不比朱重九來得老,論威信和戰功,四人這兩年也曾經多次將官兵打得屁滾尿流,雖然眼下朱重九的實力最強,那也是他朱重九偷奸耍滑,故意將隊伍拖在了後邊的緣故,如果淮安軍主力當初也去了睢陽,洪水一來,未必能比別人多剩下多少。
然而,以芝麻李的威望和仁德,大夥也不好在他屍骨未寒之際,公然推翻他的遺命,那樣非但會令天下豪傑恥笑,也得不到城中大多數非淮揚派系的紅巾弟兄支持。
所以,想要讓朱重九當不了大夥的共主,只能採用各種迂迴的方式,比如抓住他在芝麻李遺骸前的激憤之言做文章,逼著他去兌現,而一旦他兌現不了承諾,就是蓄意欺騙死人,既然他朱重九連已經死去的芝麻李都會欺騙,那他在芝麻李生前的種種行為,則更是包藏著許多不良居心,如是種種,日削夜割,用不了太久,朱某人的形象就會轟然倒地,不用大夥去搶,他自己也只能將李大總管留下的印信拱手交出來了。
「李大哥,想當年,你帶著我們兄弟幾個,以兩筐芝麻燒餅起兵」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趙君用再度撲回芝麻李病榻前,且泣且訴,眼淚混著血水從臉上滴滴答答往下流。
火已經成功點起來了,不用再燒,再燒,就過而不及了,眼下脫脫在淮河和黃河對岸,駐紮了大軍三十餘萬,而朱屠戶能調動的,不過是淮安四個軍,滿打滿算十萬來人馬,除非他豁出身死名滅,主動帶兵過河找脫脫決戰,否則,怎麼可能,在七天之內殺掉一名元軍大將,而一旦因為他朱某人的承諾兌現不了,導致了芝麻李無法順利如期下葬的話,屆時,無須任何人煽動,憤怒的紅巾弟兄,就能用吐沫星子將他活活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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