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服、小劇場、攝影協會。還有那個不厭其煩地將租來的假髮,一縷縷替自己在頭上梳攏整齊的學習委員。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朱大鵬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個乾乾淨淨。卻在見到鏡子裡那張面孔的一瞬間,於心中宛若潮湧
怪不得自己在夢裡,總覺得朱八十一很熟悉。那分明就是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活在不同時空,被紅塵磨去所有生機的自己!
到底朱八十一是朱大鵬的異位面投影?還是朱八十一靈魂在另外一個世界托生成了朱大鵬?下一個瞬間,朱大鵬又陷入了迷茫狀態。兩隻眼睛發直,握著銅鏡的手不斷地顫抖,顫抖,顫抖
「咣當!」一記臉盆落地的聲音,將他的靈魂從混亂狀態,迅速扯了出來。緊跟著,少女們的哭泣聲響成了一片,「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大人開恩,奴婢這就收拾乾淨,給您重新梳洗!!」
「不就是灑了盆水麼,拿抹布擦乾就是!又沒潑到我身上,你們何必怕成這樣子!」朱大鵬知道是自己剛才魂不守舍的模樣嚇到了少女們,笑了笑,主動替對方開脫。
他不開脫還好,一開脫,少女們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個跪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把頭磕得「咚!咚!咚!」做響。「大人開恩,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大人,饒過奴婢這次,奴婢這輩子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朱大鵬愣了愣,被少女們的求饒聲弄得暈頭轉向。眼看著對方額角上已經滲出了血跡,才終於靈機一動,用手狠狠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住嘴!都立刻給我站起來!我數一、二、三,還沒站起來的,直接拖出去打死!一」
第一個數還沒數完,少女們全都像上了發條般跳了起來。半弓著身子站在他面前,顫抖得就像篩糠。
『果真好人當不得!』朱大鵬心裡偷偷嘆了口氣,強裝出一幅惡棍模樣,指了指距離自己最近的兩名少女,「你,還有你,去找抹布,把地板擦乾淨了!其餘四個,去給本大人我準備飯菜。奶奶的,折騰了一早晨,本大人都快餓死了!」
「謝,謝大人,謝大人開恩!」眾少女先是愣了一小會兒,然後才意識到朱大鵬真的不想追究灑了洗臉水的事情。齊齊地道了聲謝,連滾帶爬地跑出門外去了。
「你們這些古人!」望著少女們慌慌張張的背影,朱大鵬忍不住連連搖頭。在二十一世紀那個宅男朱大鵬的白日夢裡,可是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做個有錢有勢的闊少,買上五六個貌美如花的丫鬟貼身伺候著,白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了晚上則大被同眠。如今真的被五六個丫鬟伺候上了,才發現使奴喚婢的生活,好像並不怎麼愜意。至少,自己無法適應一群美少女由於屁大點兒的事情就跪下磕頭,更無法適應自己分明好言好語卻被當成了別有居心的事實。
「大人果真是佛陀心腸!」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蘇先生突然放下畫,帶著幾分感概說道。「要是麻哈麻,估計這幾個丫頭今天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他是禽獸,我不是!」朱大鵬扭頭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應。剛才自己被幾個少女哭得手足無措時,這廝不過來幫忙,反而在旁邊看起了熱鬧。如今麻煩已經解決了,才又眼巴巴地趕上前拍馬屁,真是無聊透頂。
「大人心腸好,她們幾個以後算是轉運了!」蘇先生卻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多無趣,笑了心笑,繼續低聲奉承。「小的以前做弓手的時候,每天都要帶著徒弟們從街角往城外亂葬崗拖死屍。幾乎個個都是她們這麼大年紀!不是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就是活著了無生趣,自己投了繯。最多時候,一早晨要拖走四五個。唉,真是造孽啊,造孽!」
「奶奶的,他們還真下得了手!」朱大鵬又是一愣,瞪著眼睛問道,「你們怎麼只負責丟屍體?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官府也不管管麼?」
「管?這種沒油水可榨的事情,官府怎麼可能去管!」蘇先生深深地看了朱大鵬一眼,苦笑著搖頭,「再說了,官府想管,也得有由頭啊!這種富貴人家的丫鬟,都是牙行從小買來養著的。父母是誰早就弄不清楚了,身份也賤得跟牲畜一般。攤上個好主人算她們走運,運氣不好被主人家給活活虐死了,也不過像打死了一隻小貓小狗般。呵呵,從古至今,你見到官府讓誰給小貓小狗償命來著!」
「該死!」除了低聲咒罵之外,朱大鵬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奴婢的地位不如家畜,在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而蒙元官府,除了鎮壓叛亂之外,剩下的唯一職能就是摟錢了。記憶中,朱八十一姐姐就是被虐打至死的。朱八十一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卻一直到生命最後,也沒勇氣堵在便宜姐夫的家門口,向那家人討一個說法。
正感概間,先前被他指定的那兩個少女,已經拎著抹布的木桶走了進來。先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了個乾乾淨淨,然後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飯菜是給您端到臥房裡麼?還是奴婢扶著您去去前面正堂吃?!天有點涼,如果去正堂的話,奴婢想伺候您加件足衣!」
「足衣?!」雖然已經將朱八十一的記憶融合得差不都了,朱大鵬還是對中世紀的漢語詞彙有些不適應。遲疑了一下,一邊走到桌子旁坐好,一邊低聲吩咐,「不用那麼麻煩了,把飯菜給我端到這裡來吧。多加一幅碗筷,讓蘇先生一起吃!」
「不敢,不敢!」沒等兩個小丫鬟回應,蘇先生已經像被砸了腳指頭一樣跳了起來,對著朱大鵬,手搖得如同風車,「小的何德何能,敢跟都督大人同席?!折殺了,折殺了,請大人務必收回成命!」
「一頓飯而已,什麼折殺不折殺的!」朱大鵬被弄得渾身不自在,皺了下眉頭,低聲補充,「我估計你從昨天夜裡忙到現在,也沒顧得上吃飯呢。剛好跟我一起吃了,然後咱倆再繼續商量去拜見芝麻李的細節!」
「不敢,不敢!」蘇先生繼續用力擺手,「大人您禮賢下士,可小的不能亂了規矩。否則,底下人爭相效仿,咱們左軍上下,就徹底亂套了。還有,在大人面前,小的可不敢再稱先生。您是主,小的是仆,主僕之間」
「讓你吃你就是吃,哪那麼多廢話!」朱大鵬聽得毫不耐煩,拍著桌子大吼。
說來也怪,他一發火,蘇先生立刻什麼說道都沒有了。先低低的道了聲謝,然後快步走到桌案邊,欠著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誠惶誠恐。
「還不下去準備飯菜?!」朱大鵬又揮了揮手,將兩名不知所措的少女趕出門外。然後豎起眼睛看著蘇先生,惡聲惡氣地命令,「坐正!別跟個受氣包一般!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骨頭軟得跟蚯蚓一般!」
「是!大人」蘇先生被瞪得渾身發毛,趕緊按照他的要求,把身體坐直。然後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釋,「不是小的骨頭軟,是禮不可廢。大人賜宴,是何等的榮耀?如果隨隨便便就能吃到,就不值錢了。今後您想再禮賢下士」
「吃飯就是吃飯,沒那麼多講究!」打了小半天交道,朱大鵬已經多少明白自己該用什麼語氣和方式跟蘇先生這種人說話了。這傢伙就是個賤骨頭,你對他越凶他才越覺得心裡頭踏實,「讓你吃飯,是怕你餓暈了頭,胡亂給老子出主意,讓老子過不了眼前這一關!另外,以後跟我說話,把你跟官府中那群王八蛋打交道的花樣收起來。第一,我不喜歡這種調調。第二,你越拿這一道對付我,我越懷疑你別有用心!」
「大人明鑑!」蘇先生聞聽,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小的對大人您的忠心,日月可表。小的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小的對您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得了吧!」朱大鵬心裡藏不住事兒,也懶得跟蘇先生繼續繞彎子,撇了撇嘴,冷笑著道:「就你今天早晨以我名義做的那些事情,我沒看出哪件對我好來!無非是覺得我是個傻子,好擺布一些,所以把我推到前面做你的傀儡」
「冤枉啊!冤枉!」蘇先生一頭砸在地上,將木地板砸得上下亂顫,「小的真沒有拿您當傀儡的意思。小的,小的真的沒有!小的當時的確沒有其他辦法可選。當時如果小的自己出面,就憑小的以前的身份,芝麻李肯定問都不問,直接下令把騾馬巷給蕩平平了。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他們幾個也是衙門裡頭的,他們出面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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