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老師死得早
有時候,路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兒!朱大鵬二十一世紀的靈魂沒少看了架空穿越小說,但是在選擇模仿對象時卻犯了難。不過,這個難題隨著蘇老長史一次匯報,這個問題立刻迎刃而解。
「都督,都督,生鐵的價錢又漲了!」老傢伙滿臉青黑,就像被人搶了棺材本兒一樣氣急敗壞。「前天還八十文一斤呢,今天就一百文了。據咱們營的孫鐵匠估計,看這架勢過幾天還得漲!」
「多少?一百文?!」朱大鵬聞聽,立刻被嚇了一跳。兩個靈魂融合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平素身邊站的又是蘇先生、孫三十一這種「人精」,早就不再是穿越時的那個小菜鳥。據他所知,這大元朝的紙鈔雖然只能用來擦屁股,但銅錢在民間卻一直堅挺。無論是大宋朝鑄造的,還是契丹、女真人造的,只要成色和份量充足,就會被民間偷偷拿來當貨幣使用。眼下雖然是兵荒馬亂,一百文足色銅錢,也可以在在市場上買到兩斗米。拿來換生鐵,卻只是小小的一個黑疙瘩,那些偷偷朝徐州城販運鐵料的小販們,可真是黑心透頂了!
「要不,咱們晚上偷偷派幾個人到東市上去?」蘇先生甭看在朱大鵬面前畢恭畢敬,骨子裡,卻絕不是個什麼良善之輩。見自家都督也被黑心商販們氣得變了臉色,悄悄上前半步,啞著嗓子比了個砍人的手勢。
「胡鬧,那以後誰還敢再往徐州這邊運東西?」朱大鵬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這話不要再提,也別背著我偷偷去干。要是被大總管知道了,誰也保不住你!」
「是!唉——!」想了想芝麻李入城後的種種安民舉措,蘇先生終於止住了殺人劫財的心思。這破規矩,也真是混蛋。老子以前當了小小的弓手,還能隨便搶東西。現在都成了左軍長史了,居然買東西必須付錢!早知道這樣,還跟著你芝麻李造個什麼反?真是糊塗透頂。
「你看府里還有什麼能賣上價錢的麼,有就拿去買了!」朱大鵬想了想,繼續吩咐。
「是!唉——!」蘇先生一邊答應,一邊繼續長吁短嘆。別人的管家都是拼命替家主往回摟錢,自己這個管家當的可是。這才幾天啊,為了養左軍那些大肚皮鬼,光是字畫古玩就「扔」出十多件去了。並且到現在連個水泡都沒能砸起來。
「如果咱們打了敗仗,那東西留在府里,最後也是被別人抄去的命。還不如現在就賣了它!」知道老傢伙也是為了自己好,朱大鵬又想了想,低聲開解。「如果咱們真的能打出去,天底下那麼多孔目,那麼多達魯花赤,你還愁抄不到更好的不成?!現在咬咬牙,早晚,咱們要連本帶利全撈回來!」
「嗯!現在咱們抄自己的家,以後就能抄別人的家!」蘇先生立刻轉憂為喜,興奮地用力揮拳頭。隨即,又把聲音壓低了些,蚊子一般嗡嗡著道:「屬下有個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朱大鵬雖然縷縷拒諫,卻從不因言罪人,點點頭,低聲回應。
蘇先生四下看了看,繼續低聲補充,「鐵料這麼貴,您幹嘛給弟兄們裝備朴刀啊?!有打一把朴刀的鐵,都能打三支矛頭了。那長矛杆子,又不費什麼錢。這徐州城外漫山遍野的木頭,隨便砍下一棵來,就能破出一打!」
「這麼簡單?」朱大鵬眼睛微微一亮,這回沒有拒絕他的建議,還是仔細問起詳細製造過程來!
「簡單得很!」蘇先生大受鼓舞,也顧不上怕被弟兄們背後捅刀子了,手指半空中比比劃劃,「反正不就是捅個人麼?又不用做得太精緻!砸出個尖頭,套在木頭杆子上就行了。如果您還想省錢的話,甚至連鐵套都不用。另一端砸細了,直接插進木頭裡邊去!用這個法子,半個月之內,我保證咱們左軍人手一支!」
「呃!」朱大鵬打了個嗝,想了一會兒,黯然長嘆。再宏大的理想,也需要讓位於現實。雖然眼下他既找不到合適的花槍教頭,也不知道那個長槍右刺技術的具體細節。可這個長槍的價格優勢,卻令他不得不點頭!
幾十年後,太平時代的人們研究紅巾軍戰史,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一支威名赫赫的百戰雄師,居然八成以上裝備都是長矛?結論千奇百怪,莫衷一是。無奈之下,只好輾轉找到了已經過了九十高齡的蘇先生詢問。這輩子臉紅次數屈指可數的老先生,居然難得又紅了一次,猶豫半天,才用蚊蚋般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便宜!」
「便宜,肯定裝備得起」,這就是長矛成為兵器首選的最直接答案。當即,二人就做出了決定。以後左軍自己只打造長槍,絕不再打造任何刀劍。但是私下裡,朱大鵬卻自掏腰包,悄悄地將火器研發提上了日程。
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穿越客,他即便歷史知識再匱乏,也知道熱兵器是幾百年後的主流,武功煉得再精,也比不上步槍一顆子彈。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先半步,哪怕把整個左都督府都敗光了,也在所不惜!
而據他腦子殘存的歷史知識,姓武的所在明初,和自己所在的元末,好像差不了多少年。如此說來,兩者的技術發展水平也應該非常接近才對。人家姓武的像玩一般就把定裝燧發槍給造出來了,自己這個姓朱的水平再差,理論上弄個火繩槍出來應該差不太多吧?!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他開始組織手下的鐵匠們攻關火繩槍製造。結果現實永遠比理想骨感,真正開始動手,才發現二者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打造火繩槍,最關鍵的一項技術,就是製造槍管。而槍管的最簡單製作方法,則是先打造出一根熟鐵棍子出來,然後用金剛鑽一點點地鑽!可怎麼樣保證鐵棍的粗細均勻,怎麼樣保證鑽孔的筆直光滑,前後寬窄一致,卻至少涉及到了物理、金屬工藝和幾何測量三門學問。可憐的是,這三項當中居然沒有一項,屬於上輩子宅男朱大鵬的精通範圍。
「物理老師死得真早啊——!」抱著自己發燙的的腦袋瓜子,朱大鵬躺在剛剛建成的營房中,痛不欲生。早知道需要造火器,自己就說什麼也把高中物理課好好學一學了。還有大學一年級的金屬工藝,高中二年級的立體幾何,天吶,這些老師怎麼都英年早逝?!
此後幾乎每天夜裡,營地里都會傳出一兩聲怪異的哀嘆。或者死的是物理老師,或者死的是幾何老師,或者死的是化學老師、金屬材料老師。但是死得最多的,還是歷史老師。朱大鵬甚至做夢都忘不了詛咒他幾回,一邊打著呼嚕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這個,歷史應該就是青史罷。」十一月底的某個夜晚,徐州軍長史趙君用,揉著自家太陽穴,眼前感覺一陣陣發黑。「物理應該就是格物。可化學是什麼東西?金屬材料呢,難道打鐵的也能自成一門學問麼?你們沒聽錯吧?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絕對是!我們親耳聽到的,不止一回!」兩名穿著黑衣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回應。他們都是趙君用藉助分兵給左軍的機會,安插到朱大鵬身邊的眼線。其中有一人還混到了親兵隊伍中。然而,他們冒險收集回來的情報,卻讓趙君用除了頭疼之外,一無所獲。
「這怎麼可能!」趙君用低頭在牆壁上輕輕撞了一下,以保持思維的順暢。「普通人家,請一個私塾先生給孩子開蒙,就得攢上七八年錢。而那朱八十一不過是個殺豬的,他哪來的那麼多錢,居然能請得起七八個先生同時來授業?!」
「他,他好像有個姐姐,嫁給了巡檢做第五房小妾!」不忍見趙長史想得如此吃力,個子稍高的那名眼線猶豫了一下,小聲提醒。
「荒唐!你們見過哪個大戶人家,會在妾的弟弟身上花錢?」趙君用立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駁斥。「就是打著培養年青人,日後為家族所用的念頭,也不會同時請這麼多老師來偷著教導他!並且這廝居然命硬到如此地步,把授業恩師剋死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這等怪誕的事情,還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為了徐州軍的整體安全,也為了報自己進城當日被辱之仇。他一直沒放棄對朱大鵬的監視。然而,越是監視得緊,送回來的消息,越令他驚詫莫名。那個殺豬為生的少年,居然識字!居然會算賬!居然還懂得如何練兵!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令麾下士卒死心塌地替他賣命!此外,這廝胡亂鼓搗出來的那套親兵、戰兵、輔兵三級訓練方案,連自己這個苦學多年的宿儒都為之讚嘆。如果不是雙方一直有隔閡,趙君用甚至想親自登門去問一問,朱八十一是哪位隱世大賢的關門弟子,來徐州到底有何貴幹?!然而翻遍整個大元朝,能教出如此出色弟子的大賢,卻一個都找不到!
「莫非他真是彌勒附體,用佛家妙法給他開了竅?!」唯一的解釋,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個有關彌勒俯身的傳說。按照目前三教合一後的解釋,彌勒尊者是大光明神主帳下的首席弟子,通曉過去未來以及世間所有學問。用彌勒附體來解釋朱八十一的淵博,恰恰能解釋得通。但趙君用卻死活不願意相信這個解釋,那麼多人吃齋禮佛一輩子,都沒得到彌勒尊者的青睞。他朱八十一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孽無數,怎麼可能被彌勒尊者選上,作為尊者在人間的替身?
「除了練兵和找人在鐵棍上鑽眼兒之外,他最近還幹了些什麼?」越想不明白,趙君用越是好奇,越不肯放過朱八十一身邊的所有蛛絲馬跡。
「他,他最近還在瘋狂收集硫磺和硝?但那兩樣東西,城裡只有藥店有賣。並且存貨量都非常少!他花了雙倍價錢,才每樣買到了三斤多一點兒!」打入親兵隊裡的眼線非常盡心,想都不想,低聲匯報。
「硫磺和硝石,他弄那個做什麼?!」趙君用聽得微微一愣,順口追問。
「好像是在鼓搗什麼火藥。但也可能火藥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據屬下所知,砒霜、巴豆、馬蔸苓,桐油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準備!」眼線想了想,低聲回應。(注1)
「不要砒霜、巴豆、馬蔸苓,他的火藥還能有啥作用?拿來弄個響聲,嚇唬戰馬麼?可咱們徐州這邊江河縱橫,怎麼可能出現大股的騎兵?」趙長史的腦袋越來越疼了,再度拿額頭去撞牆。
火藥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徐州城的武庫里也有,蒙古人在軍隊中,早已利用了多年,有非常系統的施放辦法和相應的武器。然而無論是其中哪一類武器,恐嚇的效果,都大於實戰。對馬匹的作用,也強於步兵。
如果選對了天氣和地形,利用火藥中的有毒填料,如砒霜、巴豆、馬蔸苓,還可能製造毒煙來打擊敵軍的士氣。但那得天時、地利都占全了才行。到目前為止,趙君用從來沒聽說過,誰家曾經真的讓毒煙發揮出克敵制勝的關鍵作用。
沒有戰馬可供他驚嚇,沒有在火藥里添加毒藥,光憑著「嘭」的一聲巨響和不到二十步的攻擊距離,火藥能起到什麼作用?這朱八十一,既然淵博到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怎麼連使用火藥的常識都不懂?!
「長史,屬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趙君用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打入親兵隊伍里的那名眼線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
「說吧?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不出格,我都可以答應!」趙君用看了此人一眼,裝作很大度的模樣吩咐。
「屬下,屬下奉命去監視,監視朱都督也有兩、三個月了。屬下,屬下覺得此人雖然性子狂傲了一點,卻未必真的對在咱們包藏著什麼壞心!」眼線又想了片刻,硬著頭皮回應。
趙君用立刻冷了臉,低聲呵斥道:「你的任務是盯緊了他,不是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怎麼知道他對咱們沒惡意?他要是有惡意,會擺寫在腦門兒上麼?!」
「長史大人息怒,長史大人息怒!」眼線趕緊磕了兩個頭,低聲解釋,「屬下不是想要干涉長史的決定。屬下,屬下只是覺得。那朱八十一平素雖然和弟兄們同吃同住,卻未必把自己當成了咱們一類人。他,他就像,就像個世外」
偷偷看了看趙君用的臉色,他不敢用世外高人這個詞,換了種說法,繼續補充,「就像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頂多是個看熱鬧看不下去了,想拉一下偏仗。卻,卻根本沒想過,要站在其中某一方那邊!」
注1:元代火藥配方傳承於宋,改進極小,遠未達到最佳比值。通常配比為,硝百分之五十,硫磺百分之二十,木炭百分之二十,其他為各類刺鼻、發煙、有毒添加劑。巴豆、砒霜等。
註:抄家了,抄家了,蘇先生揮舞著拳頭。貴賓、鮮花,章章都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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