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大總管盛讚。末將只是一介蚍蜉,因緣際會,得附青龍尾翼而已!」與蘇先生的預先演練的效果非常明顯。如此繞嘴且肉麻的馬屁,換在二十一世紀時,朱大鵬把自己殺掉都說不出來,現在卻只覺得臉上微微熱了熱,就一鞠而就!
芝麻李聞聽,又是微微一愣。隨即判斷出,這句話里的青龍指的是自己,而朱大鵬則將其自身比做了一隻會飛的螞蟻。因為落在了青龍尾巴上,才被帶著一道衝上了雲霄。不由臉色發紅,咧著嘴巴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李某隻是劉元帥馬前的一名小卒而已,豈敢稱什麼青龍?類似的話以後千萬不要再說了,否則,李某早晚得活活羞死!」
「大總管何必自謙?要不是您運籌得當,提前在城裡布置下了大批伏兵,徐州城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光復?!依末將之見,昨夜之戰日後必將會被載入史冊,末將等人,都是借了您的光,才得僥倖列名其中而已。」
這句話,又是一句結結實實的馬屁,也虧得朱大鵬背得熟練。芝麻李聽了,臉色看起來像喝了酒一樣地紅潤,用力搖了幾下頭,笑著數落道:「你這小傢伙,非但殺人的本事有一套,這說話的本領,在整個徐州城頭恐怕也數一數二。行了,咱倆就別站在這裡互相吹捧了,趕緊跟我進去敘話吧。我心裡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正好需要找你問個明白!」
「是!」朱大鵬心裡猛地打了個哆嗦,臉上卻硬裝出一幅坦然表情,「末將遵命!」
「什麼遵命不遵命的,別弄這麼客氣,我聽著彆扭!」芝麻李又笑了笑,像個鄰家大叔般拉住朱大鵬的胳膊,與他並肩走進州衙。
孫三十一因為捧著一份禮物,所以被允許跟在朱大鵬身後隨行。其他七名壯漢,則被視作親兵,由一名紅巾軍將領帶進門口小花廳里,另行招呼。轉眼之間,一行人就被分成了前後兩波,彼此間徹底失去了聯繫。
朱大鵬察覺到身後腳步聲變得稀稀落落,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只覺得身邊樹影婆娑,幾乎每個陰影里,都藏著幾十名刀斧手,隨時都可能跳將出來,將自己剁成肉泥。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即便想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咬緊牙關,一步不落地陪著芝麻李朝州衙深處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悄悄給自己打氣道:「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被他給剁掉,說不定還能再穿越一回呢!」
那芝麻李卻好像並沒有立刻翻臉的意思,拉著他穿長廊過小橋,繞來繞去,最後繞道州衙後院的書房裡。
州衙的原主人,蒙古達魯花赤波羅特穆爾不識字,也不屑於弄一些典籍來附庸風雅。因此書房裡連張紙片都沒有,牆壁上到處掛著各種猛獸的牙齒、頭骨和硝好的皮毛。
芝麻李拉著朱大鵬的胳膊,請他到一張鋪著虎皮的椅子上就坐。後者雖然不太懂這個時代的禮節,卻也看得出虎皮椅子旁邊沒有任何並列位置。趕緊停住腳步,啊按照蘇先生事先的指點低聲謙讓道:「大總管先坐!末將站著回話就成。」
說到一半兒,又覺得自己今天八成要死在這裡,又何必如此沒骨氣。乾脆丟了「劇本」,狠狠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末將已經躺了一整天了,急需活動一下筋骨。硬要坐下去,反而會頭暈腦脹!」
這明顯不屬於中世紀的語風,讓芝麻李倍覺新鮮。回過頭來仔仔細細看了朱大鵬好一會兒,終於笑著鬆開了手指,「好吧,那咱們就先站著說話。來,我給你引薦咱們徐州軍的眾位同僚!」
說罷,將手向緊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名虬髯大漢伸了伸,帶著幾分自豪介紹,「這是我的好兄弟彭大,現在出任咱們徐州軍副總管,我拿他當左右手。」
「見過彭總管!」朱大鵬立刻拱手躬身,以下屬之禮相見。
「副的,副的!」彭大趕緊將身體側開,反覆強調。然後又憨笑還了個禮,大聲說道:「昨天聽弟兄們說,有人搶先發難,將那最愛刮地皮的色目人給捅了。我還以為是怎樣一名好漢,原來,原來是你個小傢伙!」
「借了兩位總管的勢,殺了他個措手不及而已!」朱大鵬笑了笑,回答得非常謙虛。
「又拍馬屁!我們當時距離徐州還有好幾里路呢,怎麼可能借勢給你!」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笑著打斷,「來,等會兒你們哥倆再寒暄。先跟我見過這位,咱們徐州軍的長史趙君用,讀書人,當年差點中了狀元的!」
「久仰趙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乃晚輩平生之幸!」朱大鵬預先在趙君用身上下得功夫最多,堆起一臉微笑,走上前施禮。
趙君用聽他說得客氣,心裡很是舒服。笑了笑,輕輕擺手,「免禮,免禮。我只不過是讀過幾本書而已,可算不上是狀元之才。倒是小兄弟你」
故意停頓了片刻,他用非常溫語氣和地問道,「小兄弟你不是平時都以殺豬為業麼?怎麼說起話來文縐縐的,舉手投足間也書卷氣十足,好像曾經進學多年一般?!」
「這——」當即,朱大鵬就被問愣住了,腦門上隱隱冒出了冷汗。蘇先生事先做了無數預案,但從沒想到他在氣質上會被人看出紕漏,所以根本沒有做相應準備。而趙君用話說得雖然溫和,目光卻像兩把小刀子般,直戳人的心底。
好在經常混論壇打嘴架的人,反應都不會太慢。朱大鵬下意識地避開了趙君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訕笑著回答,「這個,說來慚愧。晚輩原本不是這般模樣,但今天中午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就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一般。晚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己都覺得彆扭,但死活也改不回原樣去了!」
「你是說,你被彌勒附體之後,才變成的現在這般模樣?!」趙君用慢慢向前擠了一步,繼續盯著朱大鵬的眼睛追問。
「應該是吧!」豁出一次也是豁,兩次也是豁,朱大鵬在記憶里找不到相關的應急預案,乾脆自行發揮,「晚輩其實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彌勒附體。只覺得後腦勺上突然挨了一下子,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醒來,已經是今天正午都過了。這一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那些事,還是別人告訴晚輩的呢,晚輩自己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
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謊話之後緊跟一百句大實話,讓人找不到該從哪裡下口。趙君用心中原本準備了無數殺招,可以當場揭穿朱大鵬的真面目,讓此子身敗名裂。然而此時此刻,竟然一招都用之不上。只能瞪圓了一雙丹鳳眼,不甘心地追問道:「你,你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了!包括你殺了麻哈麻,然後聚集信眾,不准許我紅巾軍弟兄進入騾馬巷附近那幾個坊子的事情?!」
「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既然現編謊話已經來不及,朱大鵬乾脆繼續實話實說。「如果期間曾經有得罪弟兄們的事情,還請大總管和長史海涵。畢竟昨夜兵荒馬亂,萬一有歹徒打著紅巾軍的名義殘害無辜,傳播出去,恐怕會影響咱們徐州軍的名聲。對咱們日後的抗元大業,也未見得是什麼好事情!」
「這話的確!」沒等趙君用表態,他身後一名英氣十足的青年將領,就大聲附和。「昨天夜裡,的確有很多不爭氣的傢伙,到處趁火打劫。光是被我看到親手剁了的,就不下二十個。你當時弄不清他們的真實身份和企圖,不准許他們進坊子就對了。否則,那幾個坊子肯定也跟別處一樣,被亂兵禍害得慘不忍睹!」
「毛將軍!」趙君用氣得回過頭,狠狠瞪了搶話的年青將領一眼。但被後者這樣一打岔,對朱大鵬的盤問便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總結道:「你護衛鄉鄰的心情,的確可以諒解。但擅自領兵攻擊袍澤,卻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交代。否則,軍中的其他弟兄們問起來,恐怕大總管和我也非常難辦!」
「雖然末將對此事已經沒有了印象,但事實上畢竟發生過了。大總管無論如何責罰,末將都毫無怨言!」朱大鵬立刻轉過頭去,衝著芝麻李深深俯首。
「責罰什麼,死了活該,傷了的,有膽子就自己站出來!老子先問問他,他還記得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才造了反?!」芝麻李將手一擺,非常霸氣地回應,「這才把腰直起來幾天?就忘記自己原來也是窮苦人了。這種貨色,老子瘋了才會給他們出頭!」
「大總管!」趙君用聞聽大急,將頭轉向芝麻李,面紅耳赤。
「老趙,你想替手下人出頭的心情,我理解!」芝麻李又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但咱們扯旗造反,是為了給百姓出頭。而不是趕走了韃子,自己卻又騎在他們身上作威作福。否則的話,既然是換湯不換藥,老百姓憑什麼要跟著咱們?!」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糙,卻句句都站在了理兒上。非但趙君用被說得無言以對,朱大鵬聞聽之後,也忍不住抬起頭來,重新打量這位小牢子們口中非常容易糊弄的義軍大佬。只見芝麻李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寫滿了凜然之氣。已經花白的鬢髮間,更是絲絲縷縷,都帶著自己在前後兩世都非常熟悉的煙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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