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十一章 觀星 (下 二)

    第十一章觀星(下二)

    「原吉兄。」

    「最閒居士。」眾士子名流看得肝膽欲裂,衝上看台,抱著老儒王逢放聲悲鳴。

    台下圍觀的眾百姓,也沒想到說話者居然被大夥給活活罵死了,一個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眾士子名流們見狀,心裡愈發覺得悲憤莫名,於是紛紛拖長了聲音,對著屍體哭拜,「原吉兄,你半生高潔,不染塵事,沒想到,居然喪於鄉野愚夫之口。」

    「最閒居士,你衛道而死,終將青史名標,小弟不才,願尾隨於後。」

    「最閒園丁,你以傳大道為己任,今天罵賊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最閒,最閒,你」

    正哭得熱鬧間,耳畔卻又傳來一陣刺耳的銅鑼聲響,「噹噹當,噹噹當,噹噹當」緊跟著,黑衣人的頭目又帶領一干爪牙衝上台,先不由分說命人將士子名流們從王逢的「屍體」旁架開,然後蹲了下去,用手指探了探死者的鼻息,隨即掄起拳頭,衝著「屍體」胸口便是重重一擊。

    「你,他都死了,你還辱屍,此舉與禽獸又有何異。」名儒周霆震火冒三丈,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衝到近前對著頭目做勢欲撲。

    那黑衣人頭目只是隨便揮了揮胳膊,就像趕蒼蠅一般將他掀到看台角上,然後又朝著屍體的左胸口捶了兩拳,拍了幾掌,只聽「唉呀,,。」一聲悲鳴,先前被大夥當作「殉道而死」的王逢,突然就哭出了聲音來。

    「他這是氣血攻心,老子當兵時若是沒學過幾手救護之道,由著你們咒他,他才真的死定了。」黑衣人頭目站起身,衝著目瞪口呆的士子名流們大聲叫嚷,「不懂,就別裝大頭蒜,這天底下爾等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自大加一點就是臭。」

    一番話說得驢唇不對馬嘴,卻讓眾士子名流們個個無言以對,畢竟,他們剛才都以為王逢已經死透了,把悼念的文章都隨口做了出來,誰料老儒王逢卻命賤如斯,居然被一個兵痞隨隨便便朝胸口打了幾拳,就又迴轉陽世。

    那黑衣人頭目見眾人接不上話,臉上的表情愈發輕蔑,「爾等既然準備說理,就別指望別人誰都洗耳恭聽,准你們說話,不准別人反駁,這算說得哪門子理。」

    「你」眾士子氣得火冒三丈,卻不敢跟他動手,只能還以怒目。

    黑衣人頭目見此,索性抓起銅喇叭,大聲吼道:「我什麼我,,我這是好心才勸你們,你們別不知道好歹,外邊人過的日子什麼模樣,我揚州人過的日子什麼模樣,你們一路上沒帶著眼睛麼,想憑著幾句空話就讓我等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再回去給蒙古人做牛做馬,難道你們以為人人都像你們一樣,腦袋都被驢踢過了,,不服,不服你們儘管繼續在台上瞎吆喝,今天你們若是能湊夠一百個簽名,老子把眼珠子摳出來讓你們當泡踩。」

    「罵得好,李隊長,就該這麼教訓這群外鄉人。」

    「一群書呆子,你們怎麼不去勸蒙古皇帝,趕緊把位子讓給朱總管坐。」

    「日他娘,老子跟在大總管身後拼了命,還換回了幾天舒坦日子,誰要想拿去,先過來問問老子手裡的刀子。」

    「甭跟他們廢那話,吃屎吃慣了的東西,哪聞得到五穀香。」

    霎那間,台下叫罵聲如潮,一浪浪鑽進周霆震、鄭玉等等士子名流的耳朵,令後者臉色由紅轉黑,又迅速由黑轉白,再也沒勇氣宣揚自己的君臣貴賤大道,扶著老儒王逢,落荒而逃。

    「唉,主公何必如此折辱斯文,。」湖面上的一艘毫不起眼的畫舫里,劉基劉伯溫拱起手,鐵青著臉進諫。


    剛才那幾幕,他都清楚地看在眼中,一時間竟有些物傷其類,本能地就覺得是朱重九故意設了套子,讓外地趕來質問他的士子名流們自己往裡頭鑽。

    「伯溫,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朱重九被問得一愣,趕緊收起臉上自豪的笑容,低聲解釋,「我既然決定利用他們試探淮揚民心,就不會自己再故意派人收拾他們,否則,試探出來的結果又有什麼價值。」

    說罷,又將頭快速看向坐在艙門口另外一張桌子旁的張松和陳基,帶著幾分懷疑問道:「那裡邊有你們的人麼,我是說,剛才找士子們麻煩的那些人。」

    「主公明鑑,他們都不在軍情處的監視範圍。」軍情處陳基拱了下手,正色回應,看向劉伯溫的目光里,卻隱隱帶上了幾分怒氣。

    「微臣的人,只負責暗中盯著他們別做太出格的事情,卻不會主動與他們發生糾葛。」內務處主事張松則站了起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般辯解。

    「坐下說話。」朱重九笑著揮了下胳膊,示意張松不要太緊張,「那就繼續盯著吧,務必保證他們在我方境內的安全,真的有花光了路費回不了家的,就想辦法派人偷偷資助一些,過後去找蘇長史,讓他從我自己的賬上單獨撥款給你。」

    「主公慈悲。」內務處主事張松聞聽,立刻大拍朱重九馬屁,「他們要知道主公如此折節相待,一個個真該活活羞死。」

    「有什麼好羞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朱重九笑著搖頭,不經意間,臉上又露出了幾分索然。

    的確如後世一些史學家判斷的那樣,在將自己的「平等之道」推出時,朱重九根本沒有預料到,此舉會遭到大半個儒林的拼死阻擊,這些人,非但掌握著一個時代的話語權,同時也承擔著將華夏族的文明精華以文字相傳的使命,除非萬不得已,朱重九根本不想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而當士子和名流們紛紛跳出來宣布跟淮安軍勢不兩立後,淮揚大總管府無論如何應對,結果好像都是得不償失,若是動刀子去殺,等於把精華與糟粕,一併丟進了血泊,若是聽之任之,早晚有一天,這些讀書人會覺得大總管府軟弱可欺,進而做出更無法無天的事情。

    「主公何必跟這群狂生一般見識。」內務處主事張松最見不得的,就是有人敢惹自家主公不開心,立刻又站起來,大聲安慰道:「據微臣所知,他們在蒙元那邊,也不怎麼受待見,蒙元官府對他們的態度,一向是『敢亂說話就狠揍』,根本不管他們是支持官府,還是反對官府,結果這麼多年下來,他們一個個反而自詡為在野孤忠,恨不能立刻就為蒙古朝廷去死,。」

    「夠了。」沒等朱重九做出反應,劉伯溫已經怒不可遏,「騰」地一下站起身,手指張松鼻子,「你,你好歹也出身於士林,多少給自己留一些臉面。」

    雖然已經發誓要追隨朱重九一輩子,但是他在內心深處,依舊無法擺脫多年來所受的理學影響,所以聞聽張松像剝筍般,將從前的儒林同道剝個精光,一瞬間,竟有些感同身受。

    而那張松,只是對朱重九一個人五體投地,對於劉伯溫,卻絲毫也不肯客氣,迅速伸出一隻巴掌,將鼻子前的手指拍歪,然後冷笑著道:「臉面,臉面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留的,他們但凡還知道士林臉面,就不該來揚州現眼,有本事去大都城敲鼓鳴鐘,讓蒙元皇帝准了他的策,提兵百萬南下,不掃平淮揚誓不罷休,,一張臉早就被妥歡帖木兒給坐屁股底下了,還來淮揚還充什麼道德君子,我呸,剛才大夥說得好,脫脫水淹徐睢時,怎麼沒見到他們放出個屁來,。」

    「你」劉伯溫氣得臉色煞白,身體搖搖晃晃,無論寫文章,還是用計謀,他都強出張松十倍,唯獨這唇槍舌劍,三個他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張松這種官場老油條的對手。

    「行了,都給我坐下。」身為淮揚大總管,朱重九當然不能由著下屬在自己面前爭吵,用手指敲了下桌案,低聲呵斥,「看看你們兩個,成何體統,怪不得那些人覺得我淮揚內部有隙可乘。」

    這句話,說得的確有些重,張松和劉伯溫二人聽了,趕緊收拾起眼睛裡怒氣,將身體轉向他,雙雙施禮,「主公恕罪,微臣一時魯莽,請主公責罰。」

    「行了,都給我坐下」朱重九瞪了二人一眼,用力擺手,「以後都注意些,有力氣用在外邊,別朝自家人身上使。」

    「是,微臣知錯。」劉基和張松兩個各挨了「五十大板」,誰心裡都不痛快,但終究不敢再繼續爭執下去,互相橫了一眼,相繼歸座。

    「那個叫王守義的教諭,是什麼來頭,看樣子早就輕車熟路一般。」朱重九不願再於調節兩人矛盾上浪費時間,將目光轉向坐在自己對面的揚州知府羅本,低聲詢問。

    「主公看人相當準。」羅本立刻心領神會,笑著拱手,「此人的確非同一般,自打被提拔為縣學的教諭之後,凡是出頭露臉的事情,全都少不了他,光是提案,基本上每月都能送到府衙裡頭一個,並且每個都能湊足五天的千人聯署。」

    「那你就由著他,要是人人都像他這麼折騰,揚州知府衙門就不用干其他事情了。」胡大海很少插手政務,在旁邊聽得納罕,忍不住低聲質問。

    「胡將軍有所不知。」羅本轉過頭,笑呵呵地解釋,「兩年前初施此政時,知府衙門上下,的確有些頭疼,但現在,卻唯恐提案不夠多,畢竟,光憑著羅某和府衙眾人,怎麼勤於政事,總會有所疏漏,而有人能送提案上來,好歹也能為大夥拾遺補缺,反正最後准與不准,決定權在府衙這邊,提案再多再怪,也折騰不出什麼麻煩來。」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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