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太傅贈字
聞言這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多的學子問出的問題。
在場眾人臉上訝然一片。
靜~~
恍然間,逐漸伴隨越來越多人知道那問題後,講堂內外一片死寂。
這問題其實根本不算什麼,多少書上都討論這事兒。
但是這事兒.
問的人有問題啊!
問太傅楊善長這個問題!
而且這問題問得巧妙,雖然君應當是在最前去問的,但是這學子先問何為忠臣,又問何為佞臣,最後才問何為君。
意思很明確,臣子能在君王之前?
這可就是實打實的相當於拍著楊善長耳刮子問問題呢!
畢竟世人皆知,當今女帝登基之後,楊善長被委以輔政大臣,但楊善長結黨營私,迅速排除異己,獨攬六部之中三部大權不說,更是在門下省,中書省中也有安插人手,其他九卿自是不必多說。
這些事情,非是忠臣良臣當做的事情,唯有佞臣才去做這事兒。
當下固然天子看起來敲打楊黨,可是楊黨勢力尚在,除卻天子之外,也不是其他人能拿捏的了的,如今所有人聽到那站在堂內腰杆筆直,一臉浩然正氣的青年學子當面問太傅這個問題。
如何不讓他們驚訝!
好傢夥.
講學討論問題,結果你開局直接玩一手這麼大的!而且還是不要命的一手大的!
其中認識魏安明的,倒是也了解他,當下微微皺眉。
但國子監內數千學子,卻也不是所有人互相認識,所以立馬開始打聽魏安明。
牧序無奈了一下,畢竟是他關注的幾個學子之一,魏安明這臭小子如何,他最是清楚了。
講堂內其他人看著魏安明,一些夫子先生紛紛皺眉,非是覺得魏安明問這問題哪裡有錯,反倒就這個問題上眾人當下很是欣賞那名一臉正氣,眼中唯有讀書人但有氣節的學子。
他們皺眉,是因為魯莽!太魯莽了!
啪!
卻是鄢景卿一拍桌子:「黃口小兒,放肆!」
魏安明看到鄢景卿,笑了一下,不卑不亢:「見過鄢大人。今日講學,可問學識,學生不懂則問,敢問鄢大人,學生哪裡放肆了,又如何放肆了,是未行禮,還是因為學生不應該向太傅大人求學。今日皇后娘娘都要講學,要與我等侃侃而談,到了太傅這裡不能了?太傅是要比」
不過就在魏安明說到這兒的時候.
太傅眯眼看著魏安明:「昂,是安明啊。玄成家的是吧.呵呵,一直在想怎麼這麼眼熟呢?都長這麼大了啊。」
太傅眼神凜冽,閃著犀利的光芒,看似眯眼且帶著笑看著魏安明,可只是站起身這樣說話,上位者的威嚴展露無疑。
原本打算站出來幫魏安明說話的李維,與太傅目光相視一下,李維後背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魏安明看著楊善長,依舊不卑不亢,再次拱手作揖:「魏玄成之子,魏安明!見過太傅。」
這話一出,許多看著魏安明有些陌生的官員,還有學生們馬上瞭然。
其中不少官員更是看著魏安明。
腦中立馬想起那個昔日在朝堂之上,最是剛正不阿,忠謇昂昂的同僚。
當下再看筆直站在那裡的魏安明,當真是一模一樣的兩人,更難怪有如此膽魄!
鄢景卿等人也是反應了過來,再看魏安明,皺著眉頭,不過既然太傅都說話了,自然他們不能繼續說什麼了。
周圍學子們自然是都聽過玄成公的事情。
兩年前玄成公彈劾李霓裳和楊善長二十一大罪,更請誅殺李霓裳,楊善長二人。
但卻被楊國富從彈劾奏疏中找出了先帝遺命缺失的缺漏,故而彈劾不成,反倒誣陷玄成公有辱先帝,禍亂朝堂,誣陷忠良。
當年夏鳳翔才登基一年,許多事情無可奈何,故而只能看著魏玄成被誣陷。
但好在蘇文清他們都在,太后黨的人還有楊國富等人雖然請誅殺魏玄成。總歸是保了下來,可京城自然是不能待了,原是楊國富等人要流放玄成公,但夏鳳翔與蘇文清做了局,將魏玄成送去了隴右。
那裡無論太后黨還是楊黨都插不進去手,所以才算將魏玄成保護了下來,否則,別說魏玄成,便是魏安明都已不在人間。
但是真正讓魏玄成讓無數讀書人稱之為盡顯讀書人風骨的事情,是在天牢中,太后黨的人下毒手想要屈打成招魏玄成。
魏玄成好友元寬送藥材蛇膽進去給魏玄成續命,結果魏玄成一句『我魏玄成何懼宵小之輩,腹中自是有膽氣傲骨!若要殺我,便動手!玄成一死,可告知天下奸佞亂我大夏朝堂,欺我皇幼,寧死無憾!快哉!!』
玄成公之後被救了出來後,這句話被天下人知,人人誦言『玄成公膽氣重如山,一身風骨氣節無可撼。』
當下聽到那做出如此大膽事的人竟然是魏玄成的兒子,紛紛訝然之餘,滿心敬佩。
太傅看著魏安明笑著說道:「玄成可還好?」
魏安明面色冷漠,卻也不讓太傅找到毛病,所以再次拱手行禮:「多謝太傅牽掛,家父身體安康。」
太傅點點頭,笑著說道:「那就好,那就好。玄成可不能出事啊,我之前還想著寫奏疏,想請陛下召回玄成呢。」
說完,太傅想了一下後說道:「你問我的問題,我想想啊」
這樣說完,太傅就要站起身。
一邊的米婉君立馬上去攙扶。
而後
太傅繞過矮桌,靠近了一些魏安明後說道:「安明可見過陛下?」
魏安明自然是搖頭:「學生才考功名,未與天子相見。」
太傅笑了笑:「天子之龍顏,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真正看到。固然我還有在座的數位大人們,每日都會見到陛下,可陛下心中所想,我等眾人卻是不敢去揣測,更不敢去思,去想。只是陛下讓做什麼,我等便竭盡全力去做。」
「相反,以前李霓裳那些人,如朱克文,王懋卿等人,事事皆在思考天子在想什麼,若是每日琢磨天子在做什麼,要做什麼,而後,為一己之私處處提防陛下,更是約束陛下。」
「安明啊,你覺得這二者最大不同一點是什麼.」
講堂內官員們多是老油條了,聽到太傅的話,如張沽,曹參,黎春芳,高柔等人紛紛在心裡暗罵楊善長的偷梁換柱。
明明問的是伱,結果太傅這看起來像是要引用什麼事情一樣,悄無聲息牽出王懋卿他們,更是把自己與他們劃分開。
眾人看著太傅,一陣唏噓腹誹。
魏安明皺了下眉頭,他也是聽出了一些太傅看起來是在回答自己問題,可又避重就輕的意思。
不過還沒等魏安明說話呢。
只聽太傅接著說道:「最大不同在於,心中有無君。」
說罷,看向身邊的米婉君:「婉君,去幫我拿了紙筆過來。」
而後,又轉頭看向魏安明笑著說道:「等你以後入仕,便知曉其中含義了,心中有天子有陛下,那便是我等臣子必要循守唯一原則,你問我何為忠,何為佞。忠者心中常惦君王於心只為國,佞者心中有君王卻因利。」
說到這兒,太傅皺起了眉頭說道:「哎,其實.這問題若是別人問出的,老夫倒是也能理解,可你是玄成的孩子啊,如何能不知何為忠臣呢?汝父魏玄成其人,不正是忠臣良臣賢臣嗎?玄成當年,毛死上書,為我大夏天下社稷,更為黎民蒼生。」
「再看陷你父親與不利的朱克文等人,逢迎獻媚,迎合溜須,結黨營私,排除異己,自私自利,不無惡不作,橫徵暴斂,濫殺無辜,殘害同僚,弄權誤國營私,陷害忠良之臣,甚至還做出前些時日那般的弒君謀反之潑天大罪!」
「安明啊,這不就是忠臣與奸佞之臣嗎?至於你所問最後問題,何為君.這個問題,老夫不能回答你,我等為臣民,萬萬不可妄言君王之事啊,此乃大不敬!尤其今聖上,宏圖偉業集於胸懷之內,氣吞萬里,金龍高飛,一舉千里!橫絕四海!霸業宏圖,皆在一念之間。你問我何為君,這!便是我等眾人之君主!」
說到這兒,太傅一臉慷慨激昂,而後馬上看向周圍所有學子,一臉忠懇,更滿滿皆是期許之意:「汝等為我大夏之未來,便是陛下宏圖霸業身側之人,陛下騰龍高飛,汝等便是陛下身側浮雲,所學才學,便是為陛下盤旋傲視之利器!故而,老夫請諸位學子定要好生學習,以此輔佐天子!」
說到最後.
太傅更是朝著八方紛紛作揖。
傻了
看到太傅這一番言辭。
讓在場許多人啞口無言,更是心中駭然。
因為
這.
因為這回答中確確實實回答了魏安明的問題,而且可謂是天衣無縫。
固然沒有從各種典故,或是引用聖人言,但卻實實在在用了當下所有人所真切知道的人與事情,真正呈現了什麼叫忠臣,什麼叫佞臣。
最重要的是
什麼是君.
這事兒還真不好多議論。
但是太傅又是沒有去議論,卻偏偏稱讚了當今天子一番。
你就說你怎麼找問題吧。
尤其是這最後深深作揖,求學子認真讀書輔佐天子的行為,更可謂錦上添花一般,徹底堵死了魏安明的嘴。
因為這樣一來,魏安明若是繼續再纏著問問題,可就有些胡攪蠻纏了。
更加重要的是,你若是繼續問,那便是否定自己父親魏玄成是忠臣,否定那朱克文,王懋卿之流是奸佞之臣的事情了,更是在追問何為君的事兒了。
這三件事兒,若是魏安明敢再多說一句,隨便一個,都可以讓楊黨大作文章。
最重要,也最是讓眾人佩服的是,楊善長這回答淺顯易懂,其中陷阱也是清晰可見,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何況
最後太傅這一作揖,實在是把自己弄到了一個為國鞠躬盡瘁,為國為民的大臣位置上。
不遠處在眾學子中藏身的蘇長安眯眼看著太傅,好一個薑還是老的辣啊。
一個學生一步將軍了都,逼著一個手持朝政數栽的奸佞之臣聊聊什麼是忠臣,什麼是奸佞之臣。
結果這位奸佞之人,一下子就扭轉了局勢。
蘇長安低頭看向夏鳳翔。
夏鳳翔一臉淡然笑容的看著下邊。
興許是注意到了蘇長安目光,夏鳳翔看向蘇長安:「看什麼.」
蘇長安笑著搖搖頭。
夏鳳翔瞪了眼蘇長安:「看你的熱鬧,接下來說不定更精彩了呢。」
蘇長安無奈一笑,不過卻是繼續看著夏鳳翔。
夏鳳翔抬眼看向蘇長安:「你要是敢跟我說什麼,你看熱鬧,我看你的肉麻話,我打死你!」
蘇長安撇撇嘴,自己媳婦兒對情話過敏,自己能咋辦嘛。
不過,夏鳳翔接著說道:「而且,別看我,現在這幅樣子醜死了!」
蘇長安點點頭,回頭看向拿了筆墨到太傅身邊的米婉君他們所在。
但是夏鳳翔氣呼呼瞪著蘇長安:「嫌我現在丑了是不是!」
蘇長安無奈看向夏鳳翔。
但是夏鳳翔『哼』了一聲,不理睬蘇長安了。
但.
夏鳳翔感受到了蘇長安還在看自己,心裡有點兒美。
不過
此時眾人已經全部從太傅那慷慨激昂中徹底反應過來,許多人看著太傅,心中啐罵,厚顏無恥!!老而不死的老賊等等!
便是講堂內,黎春芳,張沽等人看著楊善長這樣子,也是紛紛皺眉,噁心至極。
那些夫子先生們,自然是已經怒不可遏。
你楊善長何德何能竟敢在國子監呢說出求天下學子讀書輔佐君主的話來!!
而牧序.這位祭酒大人站在一邊依舊掛著笑,看著楊善長的樣子,覺得.要不說你跟蘇文清誰也奈何不了誰呢,倆臉皮厚的跟城牆一樣的老東西!
魏安明捏緊拳頭,想到這人提起自己父親,便是稱讚自己父親,心中怒意也是不減反增!
但他也知道,自己當下若是再追究,怕是必定會被楊黨小題大做,所以努力想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而楊善長此時,已經在紙上寫下了一個『浩然正氣』四個字。
並且拿著紙張,轉身看向魏安明:「安明,可還有疑惑?」
魏安明看著楊善長一臉慈祥神色,更是有種直接打人的衝動,而且
魏安明在想著自己是不是能打死楊善長。
不過這時候.
魏安明卻是感受到了自己手腕被人抓住,回頭一看,卻是左紹翁,而自己另一邊,李維也是站了過來。
左紹翁鬆開魏安明手腕後,朝著楊善長作揖:「學生左紹翁,拜見太傅。」
說罷,左紹翁直起身子,一臉淡然,不卑不亢,一手更是用力捏住魏安明的手腕,讓其冷靜下來。
只聽左紹翁接著說道:「太傅回答清晰易懂,我等學子自是再無疑惑。」
楊善長眯眼看著左紹翁:「左尚書的孫子?」
左紹翁笑了下說道:「爺爺早已經仙逝,當不得尚書稱呼。」
楊善長嘆了口氣:「終究是為國操心啊。」
這麼說完,楊善長看向魏安明道:「你與我問問題,我給予你回答,不過這四個字你要牢牢記住,這四字更加終身不可忘。」
說罷,將手上那寫有『浩然正氣』的四個字,交給魏安明。
一邊米婉君這時候說道:「老師的字,如東來之紫氣,當得起這浩然二字。真是越發讓人仰望了啊。」
眾人聽聞,再次噁心。
太傅也不理會米婉君,而是看著魏安明。
魏安明看著紙上字,遲遲不去拿。
左紹翁雙手接過後說道:「多謝太傅送字。太傅文墨,氣勢蓬勃,如剛剛太傅所言,陛下宏圖霸業,我輩讀書人便為陛下輔佐之人,不忘浩然正氣四字,更不忘讀書出仕之緣由。」
魏安明看著左紹翁,捏緊的拳頭,終究是鬆開了拳頭,看向那四個字。
想起之前與牧序談論過楊善長的文墨。
因為楊善長的字,屬實一絕!
當時魏安明實在想不明如此奸佞不忠之人如何能寫出這般字跡。
牧序回答『因為他就是要告訴天下人,他楊善長就是個養了浩然正氣的讀書人,也正是因為養了浩然正氣於一身,才可寫出這般浩然正氣的書法。』
魏安明罵道『虛偽!』
牧序笑著說道『對嘍,就是虛偽,所以啊,別去想著字兒如何,字如其人就是狗屁,真要看人,還是要眼見為實的。』
而這時候.
蘇子峰站起身,來到魏安明前面,朝著太傅行禮:「下官蘇子峰,拜見太傅。」
太傅看著蘇子峰馬上笑著說道:「你們蘇家四子,一個比一個出色,也不知道蘇文清怎麼教導的。」
蘇子峰笑了笑後說道:「太傅謬讚了,我是最沒出息的那個,出息的是我兩位兄長還有四弟。」
說罷,蘇子峰低頭看向魏安明說道:「你父親馬上就要回來了,除此之外,如嚴詞嚴大人,衛玖衛大人,還有趙貞如大人等等被太后黨所陷害諸位忠臣賢臣良臣,陛下已經命了鴻臚寺的人與禁軍前往諸位大人所在之地。你父親回來後要做門下省侍中,可是升大官了。」
魏安明聞言,一臉詫異不說,更喜出望外。
倒是一邊的米婉君,還有鄢景卿等人聽到紛紛一怔,什麼時候的事情!
為什麼他們完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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