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屏幽 自得(再次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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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得(再次捉蟲)

    這位老大夫姓李, 因主攻婦科,不治其他傷病, 活了整整五十年都沒跟鎮撫司的人打過交道, 畢竟朝中的錦衣衛全是男人,沒有女子,眼下指揮使要見他, 難道是他犯了事?想起有關鎮撫司的種種傳言, 他渾身顫抖、臉色發青,顯然是驚懼到了極點。

    謝崇擺了擺手, 等謝一關門離開, 他這才開口, 「李大夫莫要害怕, 本官之所以將你請到鎮撫司, 是有一事相詢。」

    「何事?」聽到不是自己犯了事, 老人家臉色恢復如常,終於鬆了口氣。

    「女子的癸水究竟是何物?來潮時有何講究,有何禁忌, 還望您仔細說明。」說話時, 謝崇腦海中浮現出清兒蒼白的面色, 心房仿佛被無形無狀的大掌緊緊攥住, 說不出的難受。

    先前指揮使成親, 娶了個二嫁的婦人,所有人都說指揮使被那周氏迷了心竅, 當時他還信誓旦旦的反駁, 認為鎮撫司的人絕不會犯這等錯誤, 沒想到今日竟自打嘴巴,看來指揮使對那周氏當真是用情極深, 否則何至於找到他,特地研究婦人的癸水?

    「各人體質相異,來癸水時反應也各有不同,有的人體質偏寒,會覺得腹痛如絞;有的人身體強健,並無任何痛感,若老朽沒記錯的話,夫人生產不到一年,也有婦人哺乳時來過癸水,指揮使莫要擔心,只需注意著些,別讓夫人碰到寒涼之物,平日裡多用些補血的吃食即可......」

    謝崇手裡拿著狼毫筆,李大夫每說一句,他便將注意事項寫在紙上,同時還在回憶著清兒的症狀。他發現夫人面色雖然蒼白,但精神頭卻不錯,也不像忍痛的模樣,這才放心了。

    記了整整三頁紙,謝崇對癸水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取出銀錢給了李大夫,又讓謝一將人送出去。

    離開了鎮撫司,李大夫用袖口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幽幽吐出一口濁氣。以往京城人都道,前後兩任指揮使都是惡鬼轉世,手段殘酷不說,面目也生的十分猙獰,與修羅無異。但他方才見到了那位謝大人,相貌無比俊美,態度雖有些淡漠,對髮妻卻稱得上關懷備至,看來傳言還真是不可盡信。

    謝一剛將李大夫送走,還沒來得及轉身,便看到乾瘦陰鷙的謝族長走了過來。

    他眼底爬滿血絲,聲音嘶啞道,「我要見謝崇。」

    想起大人的交代,謝一沒有拒絕,將族長帶到指揮使面前。

    「謝崇,你快救救福生,那是你親堂弟啊!他在刑部大牢裡受了不知多少苦,身上全是傷口,要是再呆下去,好好的人就要廢了!」想到自己的獨子正在遭受折磨,族長老淚縱橫,臉上滿是悲痛之色。

    面對他的哀求謝崇不為所動,他記得很清楚,當年父母離世,宗族是如何侵吞二房的田產,是如何將他推來趕去,是如何將他逐出家門......若不是叔父動了惻隱之心,將他帶回鎮撫司,恐怕世上早就沒有謝崇這個人了。

    「先前本官說過的話族長可還記得?只要你答應分家,從今往後,讓我與謝氏一族徹底斷絕關係,再無瓜葛,謝福生便能全須全尾的從牢中放出來;要是再耽擱下去,他是死是活本官就無法保證了。」他神情冰冷,周身的冷意也越發濃郁。

    族長見狀,心裡升起無盡悔意。若早知道謝崇命數這般好,能成為堂堂的錦衣衛指揮使,深得聖心,當初就不該將他趕出去,將人養在膝下,讓他承情,此刻便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自己,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訊問過成百上千的犯人,族長的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謝崇,男人暗暗冷笑,將手中的狼毫筆放下,沉聲問,「考慮好沒有?本官等得了,謝福生卻未必。」

    最近一段時間,族長費盡心思想要見兒子一面,但他無論拿出多少銀錢,刑部大牢的獄卒依舊不肯放他進去,今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牢頭終於鬆了口,讓他們夫妻倆看了看兒子,想起滿身傷口、昏迷不醒的福生,族長心如刀絞。

    「好!我答應你便是,謝崇,你這麼想離開謝家,將來可別後悔!像你這種不孝不悌陰狠毒辣之人,陛下遲早有一天會識破你的真面目。」族長氣急敗壞,一張臉扭曲的厲害。

    這些年來,謝家做了不少喪盡天良的惡事,甚至還將百姓活活逼死,但由於兩任指揮使都出自謝氏,平頭百姓根本不敢以卵擊石,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一旦分家,當年開罪的人怕是要上門討債了!

    謝崇並不在乎族長說什麼,反正他從來沒把自己當成謝家人,現今一刀兩斷,也好過讓那幫蛀蟲打著他的名號胡作非為、魚肉百姓。

    吩咐謝一去找了里正做保人,簽了文書、按了手印,又將自己的名姓從家譜中划去,已經算是徹底分家了。從今日起,謝家與他謝崇橋歸橋、路歸路,再也沒有半點瓜葛。


    失去了強而有力的靠山,族長垂頭喪氣,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整個人蒼老了十幾歲。謝崇掃也不掃他,親自去了趟刑部,與主事商議一番,便將謝福生帶了出來。

    過了這麼多年的好日子,謝福生入獄之前養的白白胖胖,十分富態,但在牢中呆了這些日子,他瘦了不少,面頰凹陷,仿佛嚇破了膽一般,一直縮在族長身後。

    面對謝崇時,刑部主事態度和善,當他轉頭看著族長父子時,面色卻變得無比冷漠,「謝福生鑄下大錯,在牢中受了杖刑,原本大人打算判他徒三年,但他願意以銅贖罪,你們將銀錢準備好,三日後交到刑部,若是再耽擱的話,後果恐怕承受不起。」

    族長本以為事情已經了結了,沒想到居然還要交贖金,此時此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算計了,扯著嗓子大罵謝崇卑鄙,那些粗鄙不堪的污言穢語委實難聽,謝一將腰間的繡春刀拔了出來,刀光一閃,族長立馬噤聲,就跟被掐住頸子的公雞似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活了二十四年,終於擺脫了謝家,謝崇只覺得壓在肩頭的重擔驟然消失,讓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覺得無比輕快。

    因父母的牌位還在老家祠堂,他翻身上馬,在天黑之前將牌位取了出來,用綢布包好,帶回了謝府。

    這會兒周清正呆在主臥給錚兒餵奶,謝崇進門時孩子還沒吃飽,無奈之下,她只能躲到屏風後,以作遮掩。

    鼻前嗅聞著馥郁蘭香,黑眸也瞥見了屏風後的倩影,謝崇卻故作不知,衝著金桂問,「夫人呢?」

    即使在主子身邊伺候的時日不短,對上氣勢非凡的指揮使,丫鬟心裡仍有些發怵,顫聲道,「主子在照顧小少爺。」

    謝崇恍然,擺手示意金桂退下,等到房中再無外人時,他施施然邁開步伐,走到清兒跟前,瞧見隱藏在緋色衣衫下的奶白肌膚,他雙目泛紅,強自鎮定道,「你來了月事,身子本就不爽利,為何還要親自照顧錚兒?把他交給乳母便是。」

    像是聽懂了父親的話,錚兒停下進食的動作,扯著嗓子乾嚎著。

    周清瞪了謝崇一眼,見孩子吃飽了,手腳不住亂晃,她沒好氣說,「指揮使先抱一會兒,我理一理衣裳。」

    想起昨夜發生的事,謝崇本想拒絕,他張了張口,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只能小心翼翼將稚童接到懷中,抻直了胳膊,拉開彼此的距離。

    兩手並在頸後將系帶整好,周清抬眸一掃,鼻間不由發酸,啞聲道,「先前妾身說過,錚兒是大人的骨血,您對他百般嫌棄,是不是覺得妾身在撒謊?」

    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來解釋面前的場景。錚兒分明是謝崇的長子,實在不該這般疏遠。

    「把孩子給我,莫要勉強了自己。」

    見清兒眼眶泛紅,謝崇心中甭提有多後悔了,下意識抱緊了孩子,還沒等他開口解釋,一陣濡濕的感覺從胸口緩緩彌散開來。

    男人渾身僵硬,薄唇緊抿成一條線,耳畔聽著淅淅瀝瀝的水聲,雙眼盯著地上的濕痕,方才涌到喉間的話又被咽了回去。

    自己跟羅豫成過親,謝崇心生疑竇也是人之常情,周清完全沒理由怪罪。

    眼見著這人狼狽不堪的德行,她上前幾步,想要給錚兒換褯子,卻見他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乾巴巴解釋,「清兒,我從未疑心過你,只是昨夜他尿了我一身,今天本想遠著點,以免重蹈覆轍,沒想到還是著了道,你瞧這小子樂的!」

    錚兒咧嘴笑個不停,藕節似的嫩胳膊在半空中亂晃,小腳還在俊美面龐上狠狠踹了一下。

    他面帶急色,這種真實的情緒根本無法作假,周清也知道自己誤會了謝崇,胡亂點了點頭,將孩子接過來放在軟榻上。

    謝崇亦步亦趨的跟著媳婦,從後將人摟在懷裡,啞聲道,「錚兒一看就是我的種,我怎會懷疑?你千萬別多想。」

    「指揮使就這麼篤定,難道不怕給別人養了兒子?」周清刻意問了一嘴。

    「就憑姓羅的?他哪裡比得上我?」謝崇語氣中透著幾分自得,若是他有尾巴的話,恐怕都要翹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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