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編得差不多的時候,洛七便開始每天爬上去多一點,將編好的麻花繩系在石頭上再垂下以作將來的保障。為了減少磨損,也儘量不依靠麻花繩,自己慢慢爬下去,動作漸漸熟練,看起來很困難的事,居然也開始變得容易起來。
如此日復一日,勤奮不輟,終於有一天,她已經能夠看到崖頂了,出谷指日可待。
洛七很高興地把這件事講給銀狼聽,它卻很沉默。它這個樣子,弄得她也傷感起來,一連好些天都沒有再爬上去,開始卯足了勁給銀狼講故事,海的女兒,三隻小豬,白雪公主……凡是能夠想到的都講了個遍。
但銀狼還是很沉默,脾氣越來越暴躁,狼谷里其餘的狼飽受折磨,日夜地嚎叫。
洛七在狼谷快半年了,即使她不是原來的那個「小七」了,但跟銀狼相處也很默契了。看著它這個樣子,她的心裡也很難受,
「銀狼,等我出去了,一定想辦法回來找你玩,好不好?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銀狼不說話。
「銀狼,你不是說外頭的人會修仙嗎,是不是也會御劍飛行什麼的?到時候我就可以下來找你啦。」
銀狼猛地睜開眼,「小七,你怎會知道御劍飛行?」
「呃——猜的。」洛七知道自己嘴快了,「你不也知道很多,但是都不告訴我?」
銀狼恨恨地扭頭,洛七抱著它的脖子耍賴,「銀狼最好啦,就當我出去玩了嘛,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去?對啊!你跟我一起出去!」
洛七跳起來,「我把你綁起來,帶上去!」
銀狼卻悶悶不樂道,「你自己能出去就不錯了,我不要拖累你。」
它越是這樣,洛七就越是覺得對不起它,可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七,你好像跟從前不一樣了,你是不是——是不是……」銀狼欲言又止,支支吾吾。
洛七眉頭猛跳,「你說我不一樣了?怎麼可能呢,我沒有不一樣啊,你怎麼說我不一樣了?」
她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心裡卻早就翻鍋了,一群小人兒在開水鍋里跳腳:它知道了,它應該還不知道吧,它知道了肯定要吃了你,它如果知道的話早就吃了你了……
「沒怎麼。」銀狼搖搖頭,忽然又憂心忡忡道,「小七,如果你遇到了什麼事,千萬不要放棄。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安然無恙的,知道嗎?」
「我會遇到什麼事?銀狼你在說什麼啊?越說越讓我糊塗了。」洛七被它這麼一打岔,反而放下心來,說起了正事,「對了,銀狼,雨季就要到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試試,如果這次幸運的話……」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銀狼的眼睛,「我就出去了哦?」
銀狼沒什麼表情,看了她一眼,慢慢轉過了身,趴在了地上,「我今晚要跟他們去出獵,一會就走了,你到樹上去睡吧。」
「噢。」洛七慢慢爬上了樹,望著下邊還沒離開的銀狼,「銀狼,第一個故事我沒講完,我給你講完吧。」
銀狼沒有說話,但耳朵已經豎起來了。
「你不是問那個小公主有沒有被燒死嗎?」洛七舒服地躺在枝椏上,看著黃昏的天空不停變換著顏色,「小公主是主角,當然不會死。到了傍晚,就在最危急的時候,她的七個哥哥出現了,在空中盤旋,而她則把手中的七件蕁麻馬甲拋向了七個哥哥。七隻天鵝終於變回了人,只有最後那個小哥哥還剩一隻翅膀沒有變成人的手。王后流著淚,向國王說出了真相,而那個之前指點過她的仙女也出現在半空,幫助小哥哥變成了完整的人,從此以後他們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洛七翻過了身子,托著腮,笑眯眯地看著它,「銀狼,我知道,不管怎麼樣,你對我而言就跟小公主的哥哥一樣,在我最危機的時候就會出現。」
「可你並不需要我了。」銀狼站起身,「小七,你別去學什麼御劍飛仙。既然要走,那就別回來了。」
銀狼一直往前走,沒有回頭,洛七看著它離開,覺得很難過,很對不起它。
如果是「她」,肯定會留在這裡陪銀狼的。她已不再是「她」,不但搶走了銀狼守護的那個她的「身體」,還搶走了原本屬於「她」的守護者。
是夜,洛七睡得並不安穩,在天光降至時就醒來了,在樹上等了很久,也沒有看到銀狼回來的跡象,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生氣了。她寧願它是因為生氣所以不肯來見自己——她還是很自私的,不願意成為讓銀狼傷心的理由。
她看了看天色,決定不再等它,開始收拾她的財產,其實就是一些存了很久的肉乾還有那袋不知存放了多久的瓜子。她帶了點肉乾,其餘的都和那袋瓜子放在樹根底下給銀狼做紀念,而她借著釘下的第一個麻花結開始往上爬。
早進行過無數次試驗,這次爬上去很順利,到正午的時候她便能望見崖頂了。最後的這十米,地勢最為險峻,表面平坦得如刀削一般,靠徒手攀岩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的,而最上面有塊突起的石頭,已被她扣了條麻繩掛在上面。
最後這十米必須一鼓作氣地爬上去,否則力道到半,就只能掛在半空中上下不得了。她扯了扯最後這條麻繩,還是很堅穩的,承受她這麼個小姑娘,應該沒有大問題。
她系好麻繩,又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稍微休息了會,讓喘息平復,這才開始繼續往上。一點一點地往上,只有最後一米了,再往上一點,她就能夠到平面攀上去了。
她高興著準備一鼓作氣,卻忽然有一顆很大的水滴滴到了眼睛。她下意識地縮眼,暗想糟糕,只聽得遙遙幾聲雷鳴,又是很大一顆水滴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雨勢驟然變大,就像是大盆大盆的水直接從上潑下來,麻花繩變得滑手起來。更可怕的是,雷聲越來越近,而她越是想動,越是害怕得無法動彈。
她一動不動地任憑大雨瓢潑,淋在身上,樹葉衣服冰涼地貼在身上,氣溫越來越低,她越來越冷。
狼谷這半年,從未聽到過雷聲。而她,很怕雷。她前世,在最不容易被劈到的地方劈死了;而她此時在山頂之上,是最容易被雷劈到的地方。
仿佛是嫌她還不夠害怕,雷聲滾滾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多。就像是附近的雷都被自己吸過來,依次在自己頭上炸開。白色的閃電也如蛆跗骨,即使閉著眼也能感覺那一瞬而逝的光亮,而她幾乎能夠聞到頭髮燒焦的味道。
即使理智告訴自己不可能,即使她知道被雷劈中再死一次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即使她知道只差最後一點就能爬上平地,即使她知道只要擠出一點點的勇氣盡力伸長胳膊,就能爬上去。
但,就是這一點點的勇氣,在陣陣電閃雷鳴中,被驅散得一乾二淨。
她後悔極了,害怕極了,突然好想哭,恐懼的眼淚流下來,也只不過是與雨水混在一起。她抬起頭望著咫尺的距離,卻看不到任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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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狼在谷底,脖子上掛了個布袋子,卻不知如何系上去的。它焦躁地踩踏著土地,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它忽然抬起頭,視線仿佛穿透了谷中密布的雨霧,看到了更遠的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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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上雲端,正有兩名青衣小仙經過,都是仙姿容貌。其中一個腰佩青玉,即使在爭執,面上也都是淡淡的,「玄易,你不能去。」
而那被稱作玄易的小仙,煙火氣稍多一些,面色早已漲紅,「我娘病重,只有蟠桃能夠續命。」
「玄易,生老病死都是凡間事,你既已位列仙班,便應該斬斷情緣,不該再貪戀凡塵。」
「成仙本非我所願,我寧侍奉母親到死!」
「玄易!此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你聽我說,」先前那小仙又繼續溫言勸道,「且不論這些,你可聽到下面的雷聲了嗎?如你真盜取蟠桃,這雷是能將我等小仙挫骨揚灰的催命符!」
那玄易被他扯住,聽到那陣陣雷聲,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你放手!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青玉小仙急道,「玄易切勿久留,下界已污濁不堪,會傷害我等靈體的!」
「傷便傷了!」玄易泄憤似的甩開他的手,直直往下墜去。
青玉小仙嘆了口氣,「唉,傷了靈體總比遭受雷霆之擊要好,隨你去吧。」
玄易小仙循著雷聲陣陣,收了雲落在崖頂,站在雨中也不肯施仙術護體,只是任由雨滴沾濕仙身,聽著轟隆雷聲,顫抖著想起了當初渡劫之時的疼痛。
當年他為救重病的母親,聽信人言修仙求道。最後關頭,他本以為自己會在劫雷中死去,沒想竟然活了下來,只是永遠不能再見母親。再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一切所謂仙緣,只不過因瑤池仙母想要他這雙巧手,才有了那些關竅,令他擯棄凡間種種,渡劫成仙。
他怔怔地望著面前一片迷霧,不由得將面前的雨水,巧施妙手在眼前氤氳成一片霧海,飄渺得像那本應無欲無求的仙界,卻偏又現出凡間的生動繁華。
「蕭玄易,你妄動凡心意圖救母,如今又私自逗留凡間,你可知罪?」
一道清朗之聲穿透而下,聲音透徹得能洗滌人心,也將那海市蜃樓般的美景驅散得乾乾淨淨。
自雲端走出一名風姿特秀的仙人來,白衣飄飄,芬芳陣陣,雨滴似乎都落在他身上,卻又蘊成薄薄一層霧氣,環繞其身,使他容貌也變得模糊起來。饒是容貌如此不清晰,卻也絲毫無損其丰姿。九天玄女曾瞻其容姿,也自嘆弗如道,天宮仙姿最盛者,唯清華而已。
「小仙知罪!」玄易小仙大驚之下拜伏在地。
「既已知罪,還不速速返回天庭。」
「多謝上仙開恩!」玄易小仙趕忙召了雲頭,急急而去。
清華上仙自雨中走出,站在了玄易小仙方才所立之處,袍袖微動,先前的海市蜃樓便又重現在了眼前。
他本是察覺雷聲有異,循聲而來,不料竟偶遇玄易小仙。他偶有所感,低頭看去,雨霧之中正對上一雙含淚的眸子。
身為上仙,本已無欲無念。即使見到這般陷入困境之中的小姑娘,就如同如今陷入困境猶不知覺之眾生,一切種種皆由心起、皆由慾念驅動,那麼後果便該由眾生自己承受。
只是這一刻,清華上仙站在了玄易小仙站過的地方,看到了玄易小仙所看到的凡間,感受到了玄易小仙所思所傷,又因最近推算出來的大劫不知何時將應,凡心不免有所觸動。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怯生生的眸子滿蘊著懼怕,被雨水沖刷的那張臉龐,卻又有絲似曾相識的倔強。
為了那一絲的似曾相識,他便順手將那個雨中的小姑娘救了上來。
筋疲力竭的洛七微微眯眼,身上忽然暖洋洋輕飄飄起來,仿佛看到了海市蜃樓,飄渺得仿佛到了仙境。還有一抹白衣漸漸隱入雲中,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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