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考生們憤憤不平。
他們非但和之前壓來的病人一樣,上身赤條條的未著寸縷,雙臂還被反剪著綁在背後。
因是剛剛被過了病氣,那鬼指都在皮肉里含而未露,這一個個白斬雞似的,又被衙役拿著套馬杆呼喝驅趕。
如此羞辱,讓自詡人中才俊的考生們,又怎能忍受得了?
更何況其中還不乏官宦子弟。
一時直鬧的沸反盈天。
錦衣衛們連哄帶嚇,卻似泥牛入海一般,完全沒有半點效果,反而被噴個狗血淋頭。
王守業見狀,不由暗罵順天府無恥至極,竟把這一群大爺送來,打不得、罵不得、又不好拿來試藥的,不純粹是噁心人麼?
「王百戶。」
這時沈百戶見手下人壓不住場子,就悄沒聲的尋了過來,向王守業請示道:「這幾個秀才該怎麼處置?」
「先晾著吧,等他們罵夠了再說。」
王守業說著,又催促趙奎等人繼續進行測試——只要能找出驅邪治病的法子,那些秀才自然也就不是麻煩了。
可誰承想他懶得理會那些秀才,那些秀才卻兀自不肯消停。
眼見馬彪端了碗黑狗血,命某個病婦飲用塗抹,一個秀才突然越眾而出,將那碗黑狗血踢出丈許遠,直潑了馬彪滿鞋。
「哎!你特娘想幹什麼?!」
「你……你幹嘛?」
馬彪氣的破口大罵,病婦也沿著胸口,不滿的怒視那秀才。
那秀才卻將脖頸一揚,義正言辭的道:「大丈夫死則死矣,卻絕不能任爾等宵小羞辱!」
哪個要羞辱你了?
平白無故被說成是宵小,王守業無語的往前迎了兩步,正待反唇相譏,卻突然發現這秀才有些眼熟。
仔細一打量,卻不正是那日街上,大罵徐階的『熙載兄』麼?
見是他,王守業心下的火氣倒小了些,和氣的解釋道:「這位秀才莫要誤會,我們這是在驅邪治病,並非存心要羞辱誰。」
「驅邪治病?」
那『熙載兄』卻顯然沒能認出王守業,橫眉冷目道:「假託驅邪治病為名,暴斂橫財、***女的淫僧惡道,我倒是見過幾個,不想你一個堂堂朝廷命官,竟也是這般胡言亂語,當真是可笑、可憐、可嘆!」
嘖~
自己這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主兒,都已經拋棄無神論了,不曾想反倒在封建社會裡,撞見個不信鬼神的書生。
王守業無語道:「既然你認為這『勾魂鬼手』與邪氣無關,那依你之見,這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就見這『熙載兄』搖頭道:「我張國彥並非醫者,焉知其病理。」
嘿~
合著他是只管挑毛病,旁的一概不理!
王守業氣的直想發笑,再不願和這廝多費唇舌,徑自轉身走進暖閣,打開了封印著舍利的書匣,然後回到門外,揚聲道:「你既然不信邪,那就到這門前來走一遭試試。」
張國彥倒也真是個愣頭青,聽王守業這般說,立刻邁開步子向暖閣行來。
「慢著!」
這時王守業倒又生出些惻隱之心來,提醒道:「你要是感覺到異樣,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張國彥斜了他一眼,依舊從容不迫的上了台階。
眼見離著那房門還有兩步遠,他腳步才猛地一頓,臉上也顯出了異樣之色。
「如何?」
王守業在一旁冷笑道:「你……」
誰知還不等把話說完,那張國彥又邁開步子,走到了那門檻前。
霎時間,就見他脖頸、額頭青筋暴起,原本還算周正的五官,也變得糾結而猙獰,顯然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王守業見狀,正待上前把他拉扯回來,卻不想張國彥卻忽然身形一矮,盤腿坐到了地上,口中還念念有詞。
初時細不可聞,王守業還以為是在送念佛經;後來聲音漸大,才知是孟子的名篇《梁惠王》。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那誦念聲初時還有些斷斷續續,可越到後來越是慷慨激昂,直如金鐵交鳴、穿雲裂石!
與此同時,他身上剛剛冒出些痕跡的鬼手,也在皮肉里潰爛、翻騰著,直至徹底消融。
果然!
只要毅力足夠的話,直接照射驅邪也是可行的。
這時,張國彥的誦念聲才終於停下來。
他依舊盤腿坐在地上,轉回頭望向王守業,直愣愣的道:「噫!世上真有神鬼耶?!」
說完,兩眼一翻,向後便倒。
王守業忙托住了他的腦袋,伸手在他鼻子底下試了試,發現只是脫力昏迷,這才鬆了口一口氣。
即便最後找不到其它驅邪的辦法,有這一個成功案例打底就足夠交差了——旁人用不了,也只能怪他們心智不堅。
「熙載兄!」
「你把熙載兄如何了?!」
「快放開張兄!」
這時秀才們又群情激奮的叫嚷起來。
王守業示意趙奎、馬彪,將張國彥抬到一旁休息,然後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道:「方才那一幕,諸位應該都瞧見了吧?我說要驅邪治病,並非是裝神弄鬼欺騙諸位。」
秀才們這時,也都看出張國彥非但沒死,反而是因禍得福驅除了病氣——否則也就沒人敢直接觸碰他了。
當下面面相覷,然後就有人追問道:「這位大人,我等是否也要像熙載兄那樣,去那門前……」
「不。」
王守業搖頭道:「這法子太過兇險,非是百折不撓、體魄健壯之人,怕未必能撐得住——還請諸位稍安勿躁,容本官找出更為妥貼的法子。」
原以為死期將至,卻突然窺見了生路,這些秀才們喜不自禁之餘,自然不會再吵鬧攪擾。
反而全都滿眼希冀的,圍觀那些普通病人『試藥』。
王守業見狀,也便讓那些普通病人,幫他們解了綁縛。
如此這般,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
眼見從暖閣里搬出的物件,也已經用了個七七八八,可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在場眾人包括趙奎、馬彪在內,都禁不住有些焦躁起來。
「嘔~!」
就在此時,一個剛吞下些灰燼物的病人,突然捂著喉嚨乾嘔起來。
因之前生吞蟲子、黑狗血的時候,就已經吐過好幾個了,所以一開始眾人也並未太過在意。
可很快那人又倒地慘嚎起來,同時指著肚子叫道:「疼、疼!肚子裡鑽心的疼!像是被火……被火燎著了!」
眼見他忍不住要去抓撓肚子,王守業急忙喝令道:「快、快按住他的手!」
趙奎、馬彪都猶豫著裹足不前,那些錦衣衛更是充耳未聞一般。
不過王守業也沒指望他們,他喊的其實是旁邊那幾個病號。
可那幾人卻嚇的手足無措,壓根不知聽命而行。
好在圍觀的秀才們反應過來,紛紛撲上來拼命按住了那人雙手。
那人又痛苦掙扎了好一會兒,肚子上的手指就突然一個個的脫落下來,只在肚皮上留下一個個灼傷的痕跡。
王守業看到這一幕,興奮的揮了揮拳頭,回頭大聲喝問:「剛才他吃下去的,是什麼東西?」
「這個……」
馬彪撓頭支吾著,方才長時間機械勞動,他卻是早就無心去分辨,餵給病人吃的究竟是什麼了。
好在趙紅玉一直都在默默記錄,當下脫口答道:「是骨粉,羊骨頭磨成的粉!」
原來如此!
那舍利多半也是骨頭所化,能異化骨粉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王守業當即又下令道:「把他剩下那些骨粉,稀釋了餵給別人——另外,立刻去收集更多的羊骨頭回來,然後統統磨成骨粉,放在暖閣里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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