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趙文華舊宅。
所有未當值的錦衣衛,都被召集到了前院。
一開始眾人還不以為意,可聽說接下來的任務,是要接收順天府送來的『鬼指』病人時,頓時怨聲載道起來:
「行了。」
沈百戶倒背著手,用下巴點了點眾人面前的兩筐手套、口罩,催促道:「少說幾句憋不死你們,趕緊都各自穿戴好了。」
有個錦衣衛總旗,上前捏起一雙絹布手套,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隨即嫌棄的丟回了筐里,哭喪著臉問:「沈老大,這酸不溜丟的什麼味兒啊?」
「剛用醋蒸過。」
「這就能擋住那些人身上的邪氣?」
「反正比不戴強。」
沈百戶說著,又瞪眼道:「趕緊的,要是順天府送人過來,你們還沒穿戴整齊,可別怪老子讓你們空著手押送!」
這話一出,眾人也就顧不得什麼酸味了,連忙撲上去將那些手套、口罩哄搶一空。
沈百戶又下令每五人為一組,領了套馬杆、繩索、火把等物,小旗、總旗則加配連發短弩一把,以便應對緊急狀況。
等一切裝備妥當,又等了約莫兩刻鐘,才見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人,如臨大敵的壓來了十幾個病人。
這些人病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卻是個頂個的打著赤膊。
有不少人被押運來的時候,就在默然垂淚不已,等看到迎接自己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登時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這也正常。
畢竟在大多數世人眼裡,北鎮撫司可比閻王殿還可怕的多。
眾錦衣衛呵斥了幾聲,見半點不起作用,便也懶得再做理會,就這麼押著他們,一路哭嚎著向內院行去。
與此同時。
第四進院落里,王守業接了稟報之後,也默默的系好了口罩,走上前推開了暖閣的大門。
霎時間,無數種味道洶湧而出,直熏的他捂著鼻子踉蹌後退,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轉回身,正待吩咐趙奎、馬彪做好準備,卻見個裹著紅緞的窈窕倩影,劈手奪去馬彪手裡的口罩,正自顧自的往臉上戴。
「你怎麼來了?」
王守業見狀就是一愣,皺眉道:「不是讓你在東跨院守著我爹麼?」
「有李家父子就夠了。」
趙紅玉瓮聲瓮氣的說著,腳尖順勢一勾一挑,就將個套馬杆穩穩的抄在手裡。
眼見她一副決然的架勢,旁邊趙奎都只是苦笑以對,王守業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取來備用的手套、口罩,丟給本以為逃過一劫的馬彪,然後就帶著三人默默等候那些病人的到來。
「嗚嗚嗚……」
「我家裡還有個三歲的孩子!」
「官爺、官爺,我家祖上也為朝廷立過功啊!」
眼見得人還未到,哭聲就先傳了過來,王守業不覺皺起眉頭。
等到那十幾個人被押送進來,被迫排成三列縱隊之後,他立刻揚聲道:「都不要哭!你們自己好生想想,要真是為了取你們的性命,用得著千辛萬苦把你們送到這裡來?」
這一嗓子吼完,那哭聲就小了許多。
片刻之後,又有個身形相對肥碩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探問道:「官爺,那……那您把我們弄到這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找到驅邪治病的法子!」
王守業朗聲道:「若找不到救治的法子,你們最多也不過是苟活幾日——眼下能有一線生機,你們應該高興才對,還有什麼好哭的?!」
稍候了片刻,等那十幾個病人消化了這番話,他又再次揚聲道:「三指以上的人,先站到前面來!」
十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有個枯瘦如柴的年輕人,猶猶豫豫的站了出來。
能活到三指的,要麼是體格健壯,要麼是用各種補藥吊命,看這年輕人的打扮,應該是前者無疑。
王守業正待吩咐他,先走到那暖閣門口去,趙紅玉突然湊上來,小聲提醒道:「左邊第四個人,好像也有三指長。」
王守業目光頓時一厲,目光轉到了那左邊那排第四個人身上。
那人原本就在鬼頭鬼腦的張望著,發現王守業看向自己,立刻含胸駝背的垂下了頭,直恨不能把腦袋,塞進細綢面的褲襠里。
雖然王守業一時也看不清,他肚子上的手指究竟有幾節。
可瞧這模樣,就知道他心裡頭肯定有鬼!
「你!」
王守業立刻伸手指著他喝令道:「出列!」
那人頓時抖的篩糠仿佛,卻兀自不肯從隊伍里走出來。
沈百戶見狀給左右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用套馬杆套住了那人的脖子,生拉硬拽的將他扯了出來。
那人踉蹌幾步,噗通跪倒在地,磕頭似搗蒜一般,連聲哀求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
「閉嘴!」
王守業一聲呵斥,測過身指著那暖閣道:「你先站到那門前去。」
這人稍一猶豫,肩頭就被套馬杆砸了一下,沒奈何,只好踉蹌著爬起來,一步緩似一步,小心翼翼的往那暖閣門口湊。
約莫離著房門還有丈許遠,他卻突然又站住了腳,回過頭惡狠狠的怒視著王守業。
這廝怎麼突然膽大起來了?
王守業想起當初在野狐林,錦衣衛們熱血上頭的樣子,心下就是一動。
難道是被舍利影響了情緒?
如此說來,自己的設想果然沒錯!
「你……」
「看什麼看!」
王守業剛要開口詢問,後面的錦衣衛就呵斥一聲,又用套馬杆在那人肩胛骨上狠狠一捅。
那人踉蹌幾步,恰巧就到了門檻前。
「啊~~!」
不等收住步子,一聲悽厲至極的慘叫聲,就從他喉嚨里噴涌而出。
果然有效果!
王守業再顧不得詢問什麼,急忙瞪大了眼睛細瞧究竟。
卻只見那人背上密密麻麻的手指,都像是被放進了超強效微波爐里,先是表皮起了一層酥,緊接著龜裂開來,露出血淋淋的肉、白森森的骨。
此時那人已經嘶吼的破了音,搖晃著身子,似是要扶住房門,卻又突然踉蹌倒退起來。
「堅持住!」
王守業下意識的喊了一嗓子,那人就忽然轉過身來,扭曲的五官上滿是憤恨之色,死死盯著王守業,突然探手在自己的肚皮上狠狠一撓!
登時有幾根骨肉交融的手指,被他硬生生扯了下來。
而同時被撕扯下來的,還有小腹上血淋淋的皮肉!
見此情景,一直在後面舉著套馬杆,監視這人的錦衣衛,頓時嚇的連連後退。
而也就在他退後之際,那自殘的病人突然狂吼了一聲:「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說著,將那幾根手指,狠狠砸向了王守業,然後又合身撲了上來。
而王守業雖然勉強閃過那兩根手指,卻也因此失去了趙奎等人的護持,眼見那滿身是血的病人,瘋了一般撲上來,只能是倉惶後退。
可他剛退了兩步,便一腳踩進了花圃之中,被密密匝匝的月季擋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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