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絕對的、有層次感的黑。
黑暗一片接著一片湧來,如同暴風雨時的海面,稍有不慎便會墜海身亡,除此以外的所有景象、聲音和氣息都被它們所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裡,也有可能只是所有感官都被黑暗所埋沒。他試著伸出概念中的「雙手」,緊接著是「行走」,然而沒有任何概念上的「感覺」回應他,也沒有任何新的發現。即使如此他也異常鎮定,睜閉雙眼、伸手、嗅聞、張口、聆聽,一個個調動嘗試。
沒有回應。
說到底也從未有人類經歷過類似的遭遇吧,所以哪怕他怎麼思考也想不到類似的對策,而就在他思考著還有沒有其他的方案的此時,有什麼東西正在向他高速襲來,這嶄新的事物吸引了他所能集中的所有目光——那是一塊藍色的晶體。純色的淡藍,表面有好似切割過的痕跡呈現幾何形狀,卻沒有反射任何別樣的物質,甚至連荒波本身都沒有映照在上面。
他本能地向它伸出手,而那塊晶體也深深地嵌在了他的手心中,一陣刺眼的白光從兩者的交界處迸裂開來,代替了潮水般的黑色,剎那間便吞併了包括荒波與晶體在內的全部。
「泉先生,泉先生!荒波已經醒了!」
尖銳的女聲離他稍遠的時候荒波迅速坐起身來,扭過頭朝那個方向看去,這才發現他的感官已經全部恢復,剛才也不過是個無關大雅的夢。疲倦感隨著夢境的褪卻而湧入大腦。一旁的儀器不住地發出刺耳的聲音,幾串完全看不懂的字符顯示在屏幕里,儀器下端的線用吸盤扣好壓在他身上,想移動就會帶著線一同搖晃,和及小腿的長髮糾纏在一起;腦袋上則似乎箍著一個護目鏡,把他的視線都染成藍色。那個女人很快帶回來一個對他而言有些眼熟的男人;他們都穿著白大褂,看起來有股研究員的感覺,唯一的區別就是脖子上掛的工牌顏色,女人的工牌是金色的,男人則是紅色。
被叫作泉先生的男人頗有擔心地彎下腰來。他的五官很柔和,眉間卻有如打了個結般皺起,看上去似乎有些上了歲數,鬢角已經白髮叢生,非常符合正常人眼中的長輩形象。他按動幾下儀器的按鈕,視線卻沒有離開荒波:「身體還有不適嗎?抱歉,讓你出了這樣的意外,是我的失職。」
荒波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泉先生又投向那個女人,陌生的面孔中似乎有些細枝末節的什麼,如同尖針般猛烈進攻著他的神經,刺激海馬體,攪動短時記憶區與長時記憶區,讓他一時甚至難以動彈。荒波雙手抱住腦袋,冷汗慌不擇路地大顆大顆從額間墜落到床單上,張口深呼吸卻好像氧氣被身體所拒絕了,腦內反覆閃回著不規則的畫面。
研究所雪白的牆。
劇烈的衝擊波。
四處旋轉飛舞的晶體。
無數人的慘叫嚎哭。
連鮮血也沒有就交融起來無法分離的肢體。
若隱若現,對自己的呼喚。
挨個閃過,旋即重疊,全部囤積在腦中,比嘔吐還難受的感覺在心口徘徊。那兩個人的聲音堵在鼓膜胡沖亂撞,直到幾分鐘後才逐漸替代聲音。荒波猛地吐出一口氣,鬆開的手又很快抓住被單,感覺自己的身體不住發抖。泉先生上前幾步半扶著他的肩膀,他這才發現那個紅色的工牌上寫著「泉駿」。「荒波?聽得見我說話嗎?快點回答我!」泉駿邊這樣說著,邊小心翼翼地讓他躺下,將被子拉回胸口。
「聽得見。」荒波——泉荒波同樣輕輕地點頭,因恐懼而蒼白的臉龐上難得恢復一絲生機,將右手搭在駿的左手上,「抱歉,讓你擔心了,父親。」
直到這時勉勉強強記起所有事的泉荒波才敢說出這句話,也終於明白剛才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不過,雖然他的語氣儘量輕鬆,但駿皺起的眉頭仍舊無法被撫平。一旁的女性(如果荒波的記性沒錯的話,她應該是這裡——日本迦南基地——的副指揮,吉高貴代子;而他的父親則是這裡的總指揮)走上前來,拍了拍泉駿的肩膀:「而且這件事也不是你的責任呀,我們當時也想不到作戰基地會有同晶子混入實驗體當中」
「但這依然是我的失職,而且因為這件事,我也已經被降為五樓的總管理員了。現在的總指揮是你,副指揮是柴崎。」泉駿的表情暗了暗,他摩挲著泉荒波的手心嘆口氣,「總之現在我也不能負責你的戰鬥指導了,荒波。我會一直在這裡的,等這台儀器停止運作以後,你和吉高小姐一起下樓吧。」
泉荒波努力消化了一下腦內正在運轉的情報,在點頭的時候用空出的手拍拍駿的腦袋。
以公曆來推算的話,現在是几几年?
這種事好像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人們當前普遍以第一個人類的避難所「迦南」建立起來的年份作為新曆的元年,以此推算的話,現在應該是新曆十七年。而改變了人們對年代的看法的原因,就是出自那起發生在新曆前兩年的事件——異晶災變。具體來說,就是從地底突然生出了無數會侵蝕他物並極速擴增的晶體狀物質「異晶」,它們不斷擴增,逐漸吞食人類的領地,同化人類,將他們乃至全世界都逼到了一個退無可退的地步。
而就在這時,人們發現在他們之中多出了這樣一批極為少數的人:他們在被異晶侵蝕的時候並不會被完全同化,而是以其中一部分被同化為異晶模樣為代價,獲得可以自由操控體內異晶的能力。他們不但能夠創造出異晶,還能依靠自己本能中最重要的的求生欲將異晶轉化為武器,以此與那些肆虐的吞噬者戰鬥。在他們的幫助下,人類不僅得以挽回部分領土,還能利用現有的資源在世界各地分別建立避難所以及作戰基地。倖存的人們將這裡稱之為迦南,那些被同化的敵人被叫作「同晶子」,而與同晶子戰鬥的人們,則以最高的敬意被稱為是人類的「使者」。
吉高貴代子關切地彎下腰:「所以,這些你都還有印象吧?」
電梯中播放的科普片告一段落。泉荒波無聲地點頭,往電梯裡側再靠了些。從剛才開始他就沒有與吉高貴代子對視,而是竭盡全力把注意力轉向其他地方。基地的電梯和其他設施的應該相差無幾,但就警備程度和材質構成而言要求更高些,說不準也有吸取上次意外的教訓之意。基地只有五層,按理來講他們到目的地的一樓其實很快,但上上下下的人太多太雜,光是五樓就走進來七八個,又因為有個新來的保密員忙著收拾東西急著下樓讓他們等了好一會兒;等到泉荒波和吉高貴代子總算下電梯時科普片已經連放了三次。泉荒波揉了揉被來來往往的人擠得有點疼的胳膊,跟在總指揮身後迅速走出電梯。
「還在擔心你父親嗎?」
「有點。」
「本來他其實不用到五樓去的,但是他執意認為發生那場意外都是因為他,硬是說服了上面那幫老古董讓他們把我升為總指揮,再把原來的五樓管理員提拔到總指揮。」吉高貴代子搖搖頭,「這就意味著他至少有三個月時間無法正常出入基地,不過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那場意外。」泉荒波稍稍頓在原地,等她向前走幾步後才繼續前進,盯著地面儘量不讓二人距離拉得太近,「那場意外,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要說的話我們也還在排查,調查部給出的初步判斷是因為有同晶子附著在使者身上,接著在那位使者來到三樓配合研究的時候又附著到了實驗體上,以此引發了實驗體的暴亂吧?我記得你本來那時候已經通過了測試,可以正式開始作為使者的鍛煉了,但就是因為這場意外的發生讓你整整昏迷了兩個星期。現在上面的人極力要求我們認真排查,嚴格隔離各層無關人員的摻入,但很多時候又不得不啊啊、說了那麼多真不好意思。」
「沒事的。」泉荒波仍舊低著頭,但這時從他的視角看去,護目鏡的屏幕上多了幾串代碼與文字,在他抬手按了幾下鏡腿時驟然消失。二人路過大廳來到走廊,在其中一間辦公室前停下腳步。虹膜識別過後吉高貴代子帶他走入辦公室並將門反鎖,緊接著在門鎖上按下幾個鍵。下一秒原本平平無奇的辦公室褪下,被一間巨大的電梯所替代。
感覺到電梯準備下沉,泉荒波慌忙靠住牆壁,抓住剛才看起來還是個窗戶的扶手:「吉高小姐?!」
「全息投影罷了。我們接下來要去訓練場,泉先生應該教過你那些基礎技巧吧?」
「啊、是是的!」
「那抓緊咯,電梯運行稍微有點快——」
吉高貴代子老神在在地一手握住欄杆,話音未落,一陣風便徑直穿過泉荒波的雙耳,他低頭才發現那是他因為電梯的迅速下墜而雙腳離地,他不由得更用力地抓住了扶手,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不知過了多久——也可能沒過多久,他的雙腳總算碰到地面。吉高貴代子對著反射倒影的牆面打理自己的髮型,最後扶了扶眼鏡轉過身來:「還好嗎?走吧。」
泉荒波心有餘悸地走出電梯,不忘與電梯門對視一眼,甚至忍耐住伸出中指的衝動。然而當他回過頭時,他卻不由得因為眼前的光景而愣了愣神。這個房間不,不如說是從異晶遍布的地底強行挖空的地方,到處遍布著各色人形和非人形的同晶子,在同樣各色齊聚的狹窄空間裡顯得眼花繚亂。在房間的最正中站著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他披著一件單薄的外套,全身又被緊身戰鬥服所包圍,左手手臂空出一塊被異晶化展現出的刺眼赤色,右手則握著一把或許比他本人還高的巨斧;在那些同晶子迅速靠近他的瞬間,他些微歪了一下腦袋,巨斧在手中靈巧地揮動,橫掃過整個空間,將離他最近的同晶子攔腰截斷。那些足夠幸運和他保持了距離的同晶子紛紛停下腳步,或許存在雙眼的地方死死盯著他。
少年沒有放鬆警惕,手中仍緊緊握著斧柄,眉頭慢慢放下,仿佛隨時可以起身迎接第二波攻擊。同晶子們卻在這時各個退後,攀附在牆壁上一動不動。與此同時,從他們的頭頂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聽上去懶洋洋的,伴隨著零食袋的窸窣聲:
「好了,好了,紙祖——訓練終止,看看你後面,那個本來和你同期的新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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