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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九點,雨停了,風小了。
省城霓虹連綿,從高處俯瞰,水霧漂浮在高樓大廈之間,一切迷離朦朧,看不清了,消失了。
梁朝肅立在落地窗前,有彩色的光影偶爾掠過他,被他眼中黑瘮瘮的涼意吞沒。
私人助理立在不遠處,小聲匯報,「沈先生秘書在南意機場定的航班,直到起飛,連城小姐都並未出現。我按照陸地交通速度推算,在四個小時之內能到達的機場,還有如雲和臨城的姜合機場,同樣沒有連城小姐的出行記錄。」
他匯報完,退出去,輪到下一位。
「省城和周圍幾個縣市道路口,均未發現連城小姐行蹤。」
「監控顯示下午兩點二十六分,連城小姐與白瑛進入東城城中村,此後再未出現。」
「連城小姐手機丟在東二環距離城中村五百米的垃圾桶,電話卡也在。」
「連城小姐從加入深恆項目組起,多次追問成員家鄉。我整理後發現,多是經濟不發達的小縣市。您吩咐重點關注的泰多多還提到,連城小姐是要以無證件,人情味濃為方向,整理出一份經濟實惠的旅遊清單。」
一個個人進來,再一個個出去。
梁朝肅身後的書桌上,堆起一摞摞文件。
直到最後一人躬身關上門。
房間寂靜,落地窗倒映的霓虹五光十色,半晌後,突然被一聲冷笑驚散。
浮現出男人的面孔,仿佛在冰天雪地凝凍過,從眼睛,再到嘴角,陰駭,肅殺。
對上了。
對上她突然消失的反骨,逆來順受的態度。
根本不是教訓給過了,嚇的怕他。
反倒是教訓太輕,逃離之心不死。
有多蟄伏,就有多想離開他。
以至於忍辱負重,連與劉青松那種骯髒玩意兒相親,都能一口答應,瞞著他。
即使被他發現,擋了,她也怕了,卻死不悔改。
梁朝肅在書桌後坐下,按順序,將助理們整理的文件,一份份又看幾篇,其中幾個細節,其縝密,其冷靜,更是讓他眼中涼薄幾乎溢出來。
一把扯開衣襟,扣子崩飛出去,袒露的胸膛急劇隆起。
手指上幾道新添的傷口攥的裂開,鮮血順著手指滑動,一道道凝聚在屏幕上。
他視若無睹,劃開屏幕鎖。
電話接通。
男人聲音凜冽如冰,「一,去查深恆項目組她問過的城市。二,調各大銀行她名下所有賬戶的消費記錄。三,密切關注白家白瑛的動向,不管是現實,還是網絡。」
至於國外,沈黎川還有沒有其他招數,她會不會走其他方式去跟沈黎川匯合。
梁朝肅眼底寒光乍泄,他會親自去確認。
…………
巴車在璀縣重點站停下,連城帶著口罩帽子,迅速從出口離開。
車上檢查的最後關頭,後面新來的一輛巴車,竟一大半都沒有證件,後車交警呼叫支援。
已到她前排的兩個交警,粗略一掃,見後排無人,就匆匆下車,連城驚險逃過一劫。
這一夜,連城在璀縣偏遠郊區的小旅館住下,價錢比泰多多說的還便宜,只要二十。
環境自然不能算好,房間一股霉味,破桌子,爛椅子,硬板床,床單被子是老闆娘自己家的,八十年代的牡丹大紅花,可惜中間破了大洞,露出裡面發黃髮黑的棉絮。
老闆娘順著她目光一看,拍腿怒罵:「哎呦,就說那兩個小黃毛不是正經人,再年輕能幹屁股肉多,也不能把老娘被子操爛。」
她抓起被子,扛在肩上,「知道你們小姑娘愛乾淨,姐心好,這換被子的錢,給你打五折,三塊。」
連城掏出老闆娘剛找的零錢,面額最小的是十塊,她付了,「有飯嗎?」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老闆娘不客氣收下,「麵條吃嗎?加肉再給五塊。」
連城豪橫,不僅加肉,又加五塊錢的炒雞蛋。
素的她不挑食,但她肚子裡閨女要營養。
吃飽後,和衣躺在新換的被子上,連城視線里是並不整潔白淨的天花板。
老實講,她從小到大都沒住過這樣的環境,吃過咸到蟄嘴的面,油泡的炒雞蛋。
對比上流社會豪宅奢靡,室內新風系統淨化過的空氣,飲食清淡,吃的少鹽少油少碳水,每日食材全球空運。
她竟神奇不覺落差難受。
這裡沒有哮天犬,也沒有三隻眼,更沒有亂倫的禁忌關係,沒有日益敵對的父母。
沒有朝不保夕,沒有風霜刀劍,沒有岌岌可危。
她靜靜躺在這,五臟六肺,四肢百骸,那些時刻繃緊的穴竅,張開,鬆緩,每一根血管暢通無阻,血液輕快流經全身。
連城心底蔓延出一種酸脹,發癢發麻,喉頭不自覺的哽咽,她想哭。
但她沒有。
她鬆懈,愉悅,自由,終於喘的上氣,感受每一口空氣吸進肺里,霉味變成土壤,在她身上開出花。
更何況她有二十萬,是買通婦科主任後,她僅剩的積蓄。
算起來,還不夠梁文菲頭上一隻發卡。
可看老闆娘這一間房,一餐飯,煙火氣濃郁的小城物價。
二十萬,足夠她安穩踏實將閨女生出來,哺乳,斷奶,學會走路,學會說話……
叫她媽媽。
媽媽——
房間突然熄燈,黑暗裡有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
後半夜,梁文菲半夢半醒,聽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與她關係好的傭人劉姐,尖利喚她,「大小姐,大小姐,醒醒,大公子回來了,大小姐——」
梁文菲將真絲眼罩推到頭頂,惺忪著眼,打開門。
「什麼事?」
劉姐鬆口氣躬身笑,「大公子回來了,吩咐我收拾好您的行李,十五分鐘內帶您下樓。」
梁文菲看向樓下,一臉懵。「收拾行李,去哪?」
這個問題,劉姐哪裡答的上來。
大公子銳利高冷,寡言卻永遠一錘定音。
梁家傭人里,除了待得最久的管家和王姨,平時根本無人敢多過問他的事,更不敢湊近調笑。
劉姐今日值夜班,男人忽然披霜帶露的進門,挾著一身森寒涼意,周身氣壓低到能碾碎人心,想來不會是什麼好事。
她只會搖頭。
梁文菲面露嫌棄,「一問三不知的蠢貨,也就我家好心,會高薪養你這種智障。」
她換衣下樓。
客廳沒開水晶吊燈,之後沙發周圍的燈帶晾著,珍珠白的光芒,在深濃雨夜,顯出一種無機質的慘白。
光亮深處,梁朝肅靠在沙發閉目養神,黑襯衣黑西褲,全身唯余右手裹紗布,一點白。
她邁下最後一階樓梯,剛準備喚,男人已經睜開眼。
漆黑的眼眸勝過這冬夜無盡的森冷黑暗。
像一片寸土不生的死亡深淵,一旦跌入其中,從此徹底湮滅。
梁文菲幾乎窒息,心臟猛然收縮到極致。「哥——哥——」
梁朝肅目光攝取她,「給沈黎川打電話,讓他在機場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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