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咕嚕嚕的行走在大道上,冷肅的西風裹著飛雪一刀刀割在臉上,些微的疼。
清歌掀開車簾,將絞絲蓮花小銅爐用薄帕裹了,遞到少女的面前,道:「姑娘,裡面是上好的無煙銀炭,您暫且用來暖暖手吧。今兒天氣忒壞,雪下個不停,可能要晚點才到得了下個驛站。」
江蘺身子歪著,靠在柳絮繡花枕上,低頭翻著一卷《素問》,聽了這話,抬起一張素蓮一般的臉,然後掀開車簾,剛剛露出一個縫隙,風卷著碎雪奔進來,害得清歌急忙捂住,些微的責難道:「姑娘,您這是作甚?風寒這才好多久,您不擔心您的身子,也不想想奴婢嗎?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奴婢怎麼和夫人交代?」
江蘺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醫書放下,道:「嗯,別生氣。我不開帘子了。」
「您……」清歌噎了一下,每次都是這樣,她家姑娘的脾氣簡直不像是堂堂定安候的嫡女,什麼事都平靜如水,不爭不搶的模樣,也就是這樣,才會在夫人去世之後被那二房擠壓。他們那些賤蹄子,故意壓著姑娘的婚事,在外敗壞姑娘的名聲,說什麼無才無德,貌如無鹽,凶如夜叉,害得姑娘及笄三年都沒人來求親。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帶著哭音道,「姑娘,您別這樣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以您的容才,哪個千金夠得上,那個二房的太不要臉了,若不是他們,您又怎麼會被人稱為『老姑娘』?您知道這有多難聽嗎……」
「好了,清歌。你姑娘我才十八歲,哪裡老了。」江蘺淡淡的道。
清歌急得一跺腳:「十八了還不老,十八那年夫人都生下您了。若不是拖得這麼久,也不會被皇上派到楚國去和親。誰不知道,那個楚國的九皇子天生惡疾,當年被天下第一神醫判定活不過二十一歲。他現在都十九歲了!還有兩年,兩年,姑娘,您的命太苦了!」
清歌說著說著眼淚都掉下來了。
皇家捨不得自己的骨肉,就在大臣中選,本來姑娘不再此列,卻被那二房的龍氏給推了上去,賄賂了前來的使者,要他求娶。竟然就這樣將姑娘推給那個短命鬼。
江蘺嘆了一聲,然後為撐起自己的身子,用手帕擦著她的眼淚,安慰道:「清歌兒別哭了,哭的我都心疼了。你家姑娘都還沒哭,你哭什麼。短命也沒說不好,兩年之後你姑娘什麼人都不必伺候,平平靜靜的,哪兒都是咱家。」
「您!」清歌一副恨其不爭的模樣,然後頹然的坐在下首,想著未來的生活,眉頭緊皺。
南國不太平,而楚國更不太平,皇帝病弱,各皇子間明爭暗鬥也不是秘密。聽他們說自從大皇子被廢了太子之位後,三皇子的呼聲最高,下來就是七皇子,但是誰也沒有將九皇子楚遇放在眼底,因為對於一個活不過二十一歲的人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所以,他反而是最安全的。
這也算是姑娘唯一的好處了。
她默默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眼前的少女一身青衣,外罩白狐裘,一頭青絲只用一根碧玉簪束著,看起來仿佛一朵緩緩盛開的碧蓮。但是這麼些年因為在二房的剋扣,她的身子一向偏弱,但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姑娘就會看一些她從來沒聽過的書,說是醫書。二房根本不請人來教姑娘,也不知道姑娘是怎麼學會看書寫字的。不過,姑娘不會女紅不會彈琴,都是那個二房賤蹄子害得!
江蘺抬眼看了這丫頭一眼,然後將書放下,問道:「現在到了什麼地了?」
清歌道:「車隊已經到達楚國邊界了,再過十里,就可以到達楚國的第一個驛站。」
江蘺點了點頭,剛想說話,馬車突然一個晃悠,然後「砰」的一聲,清歌一下子撞到了車門上,「哎喲」一聲痛叫起來。
江蘺急忙將她拉起來,然後從旁邊的盒子裡掏出一瓶藥水遞過去:「有些腫了,抹點消腫。」
清歌性子急,根本沒管江蘺的話,而是一腳跳出馬車,怒道:「幹什麼幹什麼!不知道裡面有人嗎?小心點不行麼?」
「嗤——一個嫁不出去的女人,又不是只有她能和親,沒撞死就行!」外面是那二房派來跟著的丫頭阿杏。
「你!我家姑娘是侯府嫡女,你這個賤丫頭怎麼敢這樣說!」
「侯府嫡女?在元都誰知道這個侯府嫡女。侯府的嫡女,是咱太太的小姐。她算什麼?一個寡婦罷了。」
……
姑娘家還沒出閣便被人咒寡婦,而這又戳著清歌的心窩兒,她氣得眼淚都冒了出來,一時間根本找不出話來說,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非得為她家姑娘爭一口氣罷了!原來在侯府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出了侯府出了南國,莫非還要受那些骯髒貨的氣兒?大不了一條性命!
她擼起袖子,不管不顧的撲上去扯著那個丫頭的頭髮就打!
「你這個低賤貨,竟敢打我?」阿杏也急了,當初搓圓踩扁的人如何能騎到她頭上去,一時間也掐上去。
馬車陷在雪地里艱難的前行,兩個丫頭滾到路上,你扯我頭髮我揪你大腿,什麼形象都沒了,偏偏周圍的都是二夫人派來的人,那杏兒憑著幾分姿色一向不把他們看在眼底,大家也不去拉,隨著他們。而前行的護衛也權當沒看見,這種內宅的事,實在不是他們能插手的,大不了最後抬一個丫頭的屍體去扔便是。
這邊兩個人纏得緊了,卻聽見一把清越的聲音道:「住手!」
旁邊的一眾人抬頭看去,只見江蘺站在馬車上,清麗的眉目有種一閃而逝的鋒芒,但是仔細看卻又像是花了眼的錯覺。少女衣襟當風,青絲若舞,竟然有種飄逸高貴的氣勢,讓人不敢相辱。
清歌一聽她家小姐的話,又羞又愧,急急鬆了手,卻不料那個阿杏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眼睛都黑了。
江蘺道:「現在我還是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嫁過去的,你們認為聖旨是鬧著玩的?」
飛雪撲上少女的眉眼,仿佛也冷了幾分,那些丫頭看著不由的一凜,誰不知道這姑娘是個軟弱的,怎麼現在讓人這麼害怕。而且抗旨的罪名便是他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的。
他們急急上前將那個阿杏給拉開。
清歌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然後撲了上來,哭道:「姑娘,您責罰我吧,我給您丟臉了!」
阿蘺道:「你們是怎麼打起來的?」
「她罵您,罵您……」清歌咬著牙,卻說不出那兩個字,她怎麼願意將那兩個字說個她家姑娘聽?
「什麼?」江蘺淡淡的問。
清歌將頭埋下去,淚水「嘩」的落了下來:「她罵您——寡婦。」
江蘺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伸手將清歌給拉上了馬車,然後眉眼一掃,突然揚聲道:「李侍衛何在?」
前面的一人策馬而來。
江蘺平靜的道:「將那個丫頭剔除隊伍。」
剔除隊伍?!這樣人生地不熟的荒野之地,什麼都沒有的丫頭,只有死路一條。這樣的話一出,別說其他人,便是李侍衛也呆住了。
阿杏一下子撲了上來,罵道:「你當初在侯府還不要看我阿杏的臉色,否則連飯都供應不上,竟然敢扔下我!二太太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沒人養的賤丫頭!」
李侍衛雖然有些了解江蘺在侯府的地位,但是卻也沒有料到竟然到了一個丫頭都可以欺負的地步。而眼前的少女輕柔如蓮,不由的起了同情之心,於是一把將阿杏給抓住反剪在地,道:「屬下謹遵郡主吩咐。」
眾人一聽「郡主」的尊稱,都不由噤了聲。
江蘺對著那李侍衛感激的頷首,淡淡的道:「這馬上就要到了楚國,那兩個字說出來,我倒還罷了,但是我嫁的的是九皇子,這樣一說,那不是詛咒皇族嗎?不僅我們這一行人難逃一死,更會影響兩國邦交。這個丫頭,留不得。」
李侍衛臉色一肅:「郡主說的是!」
江蘺揮了揮手,那個李侍衛塞了阿杏的嘴將她拖了下去。
她不再看任何人,然後拉著清歌的手帶進了馬車。
江蘺將清歌給安置在位置上,然後幫她拍掉身上的雪,理著她身上的衣服道:「和那等人置氣幹什麼?沒來由傷了身體。不過這丫頭禍從口出,也不好留在身邊。你啊你,瞧你這樣子。」
清歌聽了江蘺這話,剛才的激憤悉數化成了委屈,捂住自己臉任眼淚橫流,嗚嗚道:「姑娘!我受不得這樣的欺負!他們憑什麼,姑娘您什麼樣的人才,他們憑什麼這樣說你!我給姑娘丟臉了,姑娘您罵我吧!」
江蘺無奈的笑,伸手撥開她的手,看著她流著的淚打濕被傷的眼角,痛的連額角都在顫,不由得心疼的嘆息一聲,然後將藥膏掏出來,用熱水化了,沾在帕子上抹在她的傷口上。
「痛!」清歌叫了一聲,想躲。
江蘺一把按住她的腦,道:「痛還打!瞧你這樣子,咱現在還犯不著為他們生氣,不值得。」
「……是。」清歌喏了一聲。
江蘺一邊將紫玉膏細心的塗抹,心中不由的嘆息了一聲:
這一路上的危險,約莫才開始吧。
本書由首發,請勿轉載!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5s 3.744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