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壽春宮裡看著窗外發呆。
臨波拿著一把小巧的銀剪子,在仔仔細細地給她剪指甲。
建明帝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乖巧的女兒坐在腳踏上,給臥榻上的老母親剪腳趾甲的樣子。
天倫至孝,莫過於此。
建明帝的神情晦暗不明。
聽見一眾宮人恭敬行禮的聲音,臨波面上一喜,轉頭看見建明帝,忙站了起來:「父皇來了?」
建明帝擺擺手,溫和笑道:「你繼續你繼續。如今天涼,趕緊剪完了好給你皇祖母穿上襪子。」
太后聽見了,笑一笑,招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親切地問他:「是不是被河州案鬧得心煩了?」
看看低著頭、手上銀剪一絲不顫的臨波,建明帝嘆了口氣,搖頭道:「我還坐在瓮里呢!河州從先帝開始就交給了林皓峰,誰想得到河州都快姓林了,他還給我弄成了這個樣子。
「若說他是誰誰誰的人,要害兒,我聽見都不信。都幾十年了,別說那個時候跟兒無關,只怕跟我都無關。」
太后深深點頭,滿面欣慰:「你說的極是。這也是我正在困惑的地方。河州那麼遠,即便有個靈岩寺,也許能跟京城扯上幾分關係。但林皓峰那個人我是知道的,他可不是個有錢有權就能買轉的主兒。當年那一句西北生、西北長、西北死,可是好好地震動過我一回。」
頓一頓,又愁眉道:「只是,兒啊,為娘愁的是,最近發生的種種,怎麼總覺得是個瘋子才幹得出來的事?」
建明帝又看了一眼臨波。
恰巧,臨波笑著抬起了頭來:「好了。」
快手快腳地替太后穿好了襪子和便鞋,放在榻上,又扯了細密的羊毛織毯來給她蓋上腿腳。臨波盈盈立起,笑道:「父皇寬坐。我去後頭淨個手。」
太后和建明帝笑著頷首,然後看著臨波輕盈而去。
「這孩子,真通透。」太后贊了一句,方又轉向建明帝,面上流露出一絲疲憊:「你讓人去大慈恩寺問問吧。我總覺得,那孩子最近這幾場病得蹊蹺。是不是有人又借著他的名義在外頭胡鬧了?這剛安生了沒幾年,東宮建儲,他們就又不消停了。真真是讓人生厭。」
建明帝雙手拄膝,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難過地道:「娘,我想讓哥哥長命百歲、平安康健的……」
「我知道,我知道……」太后瞬間濕了眼眶,伸手在他肩上拍撫不已,「娘不瞎,娘都看在眼裡的。你別傷心。他啊……憋久了,大概會有些想發瘋吧……若實在不行,你就把他換個地方……」
建明帝的肩膀明顯得一松:「娘……」
「大秦天下,並不是我一家一姓的。百姓安居樂業,才有我秦家的尊榮富貴。有些人想差了,覺得坐江山如何如何好。可你這些年是怎樣的殫精竭慮,怎樣的心力憔悴,怎樣的左右為難,娘都感同身受。」
太后娘娘說著說著,掉了淚下來,伸手拿了帕子自己拭淚,「你父皇當年禪位給你,就是因為受不得這份累。卻苦了我兒,煎熬這幾十年。
「京城百姓是百姓,江南百姓是百姓,西北百姓也是百姓。皇帝愛民如子,所以任何人受了冤屈,皇帝都該狠狠地管。
「河州不僅是兵家要塞,還是個古鎮。大禹治水不就是從那裡開始?那是我們大秦的地方,千百年來都是我們漢人的傳承。若是便因為這幾個敗類,就這樣讓它垮掉,雙手奉送給西番,那太祖只怕要從帝陵里挑出來打死我們這些不肖子孫了。
「皇帝誰也不要顧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娘都站在你這一邊。」
太后拿出了自己最後的態度,微微用力,再次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建明帝露出了一個笑容,站起來,鄭重地長揖到地:「兒子,遵母后慈旨。」
臨波洗了手,順便端了一盤熱騰騰的桂花糕出來,卻只瞧見了建明帝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然後奉給太后:「皇祖母,你吃一點吧?我親手做的。」
太后瞪圓了眼睛,一抽袖子躲得遠遠的:「你剛給我剪腳趾甲的手,做了這盤桂花糕?!不吃!拿走!」
「皇祖母!那是剪指甲之前做好了放進蒸籠的!」臨波哭笑不得。
「不吃不吃不吃!快拿走!」太后掩住了口。
林嬤嬤和耿姑姑在後殿聽見,終于欣慰地對望著笑了出來。
……
……
建明帝下旨:封陳國公沈鳳為天下兵馬總管,賜驃騎大將軍,監管除隴右道外全部兵馬。封安平侯虞儀為鎮軍大將軍,統領京畿十六衛,除陳國公外,只向皇帝本人呈折。戶部尚書蒲備年高,賜金紫光祿大夫。沈信言暫代戶部尚書職,調撥天下錢糧。禮部侍郎荀朗擢戶部侍郎。譙國公舒任禮部侍郎。
眾人還沒從這連續的幾道旨意中回過神來,隔了半日,卻又得到消息:今批次入京述職的地方官員里,有一個名叫吉雋的留任大理寺丞。而前年開始在六部觀政的人里,一個叫做傅岩的,進了吏部任主事。
眾人大嘩。
因為,吉雋乃是先吉妃娘娘的幼弟。而傅岩,則是這個吉雋的內侄。
為什麼忽然之間就許了二人這樣重要的位置?
又是因為三皇子遇襲麼?
還是因為三皇子的那個貼身侍衛被刑求至死?
「大約是因為,陛下在向太后娘娘示好。」北渚先生笑得玩世不恭。
自從沈濯離京,他開始正式以幕僚的身份為沈信言參贊朝事,這種神情還是很少會流露出來。
沈信言看了他一眼,沒有做聲。
「吉妃娘娘兄弟姐妹共六個,吉雋是最小的一個。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因當年家大業大,事務繁雜,所以這位吉六爺,吉妃娘娘替她娘很是照顧了一段時間。
「吉妃過世的時候他還年幼,但我聽說過,傷心得很,半個月就瘦成了小竹竿。
「這樣手足情深的人,陛下當然會褒獎。
「尤其是,他得了太后的允准,要動他那位雙生兄長了,自然就得擺個姿態給太后看。
「賞賜太后的兄弟、給吉雋辭官,都不過是為了安太后娘娘一個人的心罷了。跟天下大事、朝廷黨爭什麼的,關係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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