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上維持秩序、糾察治安的武侯們來了,挎著腰刀扶著帽子,跑得還挺快。
聽完了竇媽媽的話,沈濯有一瞬間的羞怒。
很想打人,很想親手把那夥計暴打一頓!
武侯到了現場,一眼先看見了周小郡王。
這小子一身貴氣,八成是兄弟們惹不起的角色。
武侯已經伸出來的手指拐了個彎兒就指向了店家,喝問:「怎麼回事兒?這什麼店?有喘氣兒的沒有,出來一個!」
店夥計也是剛剛才聽見「周小郡王」四個字,也明白過來自己是惹惱了大人物了,戰戰兢兢地垂著手從店裡搶了出來。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應聲,便有一個平心靜氣的少女聲音響起:「沒什麼大事,主人家管教下人而已。」
眾人的視線都轉了過去。
說話的是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穿著素白繡如意雲紋軟緞短襖、鵝黃長裙,裹著素白羽緞白狐狸風毛大氅,戴著白紗帷帽。
小姑娘身姿端莊,聲音清脆。
周小郡王的眉梢挑了起來。
這小姑娘很沉穩。
他見過許多小姑娘,哪一個都沒她沉穩。
表姐表妹,堂姐堂妹,甚至那些拐了彎兒的姻親「姐妹」們,除了一個臨波公主,都不及面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沉穩。
真是好生難得。
周小郡王下意識地啪一聲,打開了摺扇。
另一邊,朱冽已經驚喜地發現:「呀!表妹,怎麼是你?」
沈濯衝著她微微頷首,偏頭先低聲吩咐了竇媽媽兩句。
竇媽媽點頭,忙上前,不動聲色地塞了一個荷包給那武侯,笑得親切:「我們家主子帶著親戚朋友來巡店。見著這夥計胡鬧,沒忍住脾氣,教訓了一頓。擾了街坊鄰居了。您多擔待,多擔待!」
那邊的店夥計一眼認出了竇媽媽,已經噗通一聲軟倒在地,口中還在喃喃:「竇媽媽……」
武侯巴不得沒事兒,手腕一轉便把鼓鼓囊囊的荷包收入了懷裡,嗯嗯哼哼地,又發兩句話:「以後動靜小點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了人命呢!沒的給我們添亂子!」
竇媽媽笑著欠身,一路「好好是是」打發走了官衣們。
這邊朱冽已經反應了過來,上前拉了沈濯的手,好奇回頭:「這是你家的店?」
沈濯淡淡地看了那抖衣而顫的夥計一眼,吩咐:「關門上板。晚上自己去府里找三老爺。」
然後笑著邀朱冽等人:「表姐,我在前頭酒樓定了雅間,我們過去說話可好?」
眾人進了酒樓雅間。
沈濯這才拿下帷帽,鄭重與周小郡王和朱凜見禮。
朱冽介紹他們認識:「這是禮部侍郎沈大人的千金,我七姨母家的表妹,在家裡排行第二。」
「這是我哥哥朱凜。這是永安郡王。」
永安郡王長揖一禮:「在下周謇。」
原來這就是召南大長公主家的那位十七歲小郡王爺。
沈濯垂首行了常見的女子萬福禮:「原來郡王當面,小女有禮。」
永安郡王看她的舉手投足,眉梢又是一挑。
竟是標準的宮廷姿儀?
既非宗室勛貴,又非皇親國戚,她從哪裡學來的這套規矩?
朱凜看見沈濯的瑩玉笑臉和璀璨杏眸,早就僵住了。被妹妹推了一把,才慌忙站直了長揖到地:「表,表妹。」
沈濯看著小胖子的尷尬樣子,不由抿一抿嘴,含笑屈膝:「表兄。」
兩下里見禮畢,分賓主落座。
沈濯鄭重開口致歉:「原不知家裡的鋪子這樣荒唐。永安郡王,表兄表姐,我回家去定會詳細告知祖母,給三位一個交代。」
周謇彎唇含笑,道:「不必算上我。阿凜要給妹妹討公道,我是恰逢其會。素日都是好兄弟,幫個忙罷了。誰知你們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朱冽快嘴把事情告訴她:「我哥哥買了送我的。他一個男兒家,又不懂,聽人家說好他就胡亂買下。結果我一看,知道被騙了,就過來退還。你傢伙計著實可惡,竟然矢口否認!」
朱凜憋得臉通紅,半天才跟著妹妹的話,囁嚅:「這都是小事……表,表妹,如今不方便,還是別管……」
不方便?
沈濯有些意外地看著坐立不安的朱凜。
我不方便?
哪裡?
周謇會意,捏了捏扇柄,字斟句酌:「前日聽說,沈侍郎夫人身上不大好?」
沈濯醒過味來。
看來,承兒的事情,京城消息靈通的人家都知道了。
這個時候,若是自己回家說在西市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怕是首先要交代自己為什麼會在此時此刻跑到外頭閒逛。
若是沒有合適的理由,說不定還會招來家裡長輩的訓斥。
——沒看出來,這位圓圓的胖表兄,還挺會體貼人。
沈濯意外地看了朱凜一眼。
朱凜臉紅得整個人都已經快要燒起來了。實在坐不住,蹦了起來,一把抓住周謇:「周兄,我們外頭吃酒去!」
連告辭都沒跟沈濯說一聲,拖著周謇就出去了。
周謇哪裡有他的力氣大?也來不及多說,只得衝著沈濯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當做道別。
朱冽在一旁看傻了眼。
自家哥哥這是害羞了?
可他什麼時候這樣害羞過?
他從來都是不要臉的好嗎?
——他就沒有過臉這個物件兒好嗎?!
沈濯也被朱凜和周謇的突然離去搞得目瞪口呆。
倒是竇媽媽長出了一口氣,笑著上來道:「既然如此,兩位小姐看看用些什麼午食呢?」
……
……
回到沈府,沈濯先去了桐香苑,將今日之事細細都稟報了,又委婉勸道:「三叔是個正經的君子。那些鋪子裡的掌柜夥計要算計他,欺之以方就好了。三叔回來,怕是要為此事生氣呢。」
韋老夫人聽了,皺眉半晌,問甘嬤嬤:「玉露不是嫁了?嫁給了誰?你說過一回,我忘了。」
甘嬤嬤看了沈濯一眼,輕輕嘆了一聲:「就是脂粉鋪子掌柜家的小兒子。」
竇媽媽垂眸站在一邊,默不作聲。
沈濯瞪大了眼睛。
什麼?!怎麼會又牽扯到玉露身上?
韋老夫人拍拍驚呆了的沈濯,無言擺手,讓她去了。
沈濯出了院子,才拉著竇媽媽低聲問道:「今日在西市時,你如何不告訴我?!」
竇媽媽輕喟:「小姐,咱們家的脂粉鋪子在西市開了一二十年,也沒出過這樣的紕漏。他們多亮的眼睛?滿京里的達官顯貴,他們怎麼都不惹?偏偏要惹到清江侯府?這不是夥計貪贓,這是玉露在欺負您的親戚。她就是衝著您來的。」
沈濯沉默了下去。
已經誰都敢來欺負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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