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爺,老唐以茶代酒,咱們爺倆也走一個!」
唐光端起茶杯,起身走到霍寶身邊。
之所以是茶,而不是酒,是因剛才開席前霍五專門提了酒杯過來轉了一圈,代兒子敬眾人一杯,說了霍寶年歲小,不讓他吃酒。
霍寶連忙起身,拿起茶杯道:「唐叔客氣,該侄兒敬您,還未賀您納星之喜。」
男人麼,離不開酒色財氣。
霍寶也是才聽牛清小聲提點,才曉得進滁州這些人,除了徒三之外,江平、馬寨主、唐光等人皆收了滁州大戶的孝敬,納士紳之女為妾室,連年將花甲的林師爺也不例外。
就是徒三,沒有納妾,可身邊也收了使女。
同滁州諸位相比,霍五、鄧健、薛彪就是清流。
納妾不是娶親,自然不用專門預備賀禮,不過也得留心,以免添丁的時候錯過失禮。
唐光臉上不見歡喜,反而發愁:「哎,老唐遇到難處了,來求小寶爺援手!」
霍寶眨眨眼,不明白怎麼能求到自己身上。
唐光壓低了音量道:「我家那小犢子給他舅娘抱不平,容不下你那小嬸子……慫恿你嬸子都不消停,一天幾回的跟我鬧!他不曉得,這人要麼不收,收了再送走,這不是糟蹋人麼?」
「咱們本來就是山里出來的,對這些坐地戶,不結好也不能結仇,那不是給三爺添亂?還有就是你叔我存了那麼丁點兒小私心,想著要是得了一兒半女,到了地下跟祖宗也有了交代。小癟犢子,怎麼跟他說也說不明白……」
「老唐曉得,那小癟犢子入不了小寶爺的眼,可我實無人可托。聽說小寶爺叫人貼告示,明日在滁州征三百童兵,能不能給老唐開個後門,算那小子一個。那小子上回被小寶爺收拾了一回,老實許多,不敢再炸翅!」
霍寶面不改色聽了,心裡卻忍不住吐糟。
你都有小私心了,你那外甥不鬧誰鬧?
不過唐光年過不惑,成親多年,都沒有兒女,那外甥不像為沒影兒的表弟表妹鬧。
要是換成是為姑姑、姨母張目,那是因為血脈相連、立場相同;能站在舅母那邊,與舅舅頂著干,這小子倒是有幾分良心。
當初青蛇寨剛合寨時,那小子桀驁,被霍寶直接當了「殺雞駭猴」的雞,收拾一頓攆出童兵營,就沒再在意過了。
如今聽唐光絮叨半天,霍寶對那小子莫名好了幾分。
感恩義,明是非,也有可取之處。
霍寶正色道:「唐叔,童兵營許進不許出……仇威進了童兵營,可就是童兵營的人,過後也會隨我常駐曲陽。」
唐光現在是一心求子,嫌棄了外甥兼養子,回頭生不出孩子,再讓人回來,霍寶不是白調教人了。
唐光毫不猶豫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跟著小寶爺,就是他的好前程了!」
霍寶看在眼中,只覺得心裡發涼。
為了一新妾,嫡親外甥就此放逐,那原配還能落下好?
怪不得仇威要鬧,這唐光已經色迷心竅。
只是兩人沒交情,他也犯不著勸阻,點頭道:「唐叔既捨得,明天讓他去童兵營報名吧!」
唐光大喜,再次謝過。
另一側,水進與衛氏兄弟說起家鄉事。
「北上時,遇到鄉親,認出我來,想要投奔三哥,我說了三哥在滁州,他們應該會投奔過來。」水進道。
衛江歡喜道:「真的麼?那太好了,我都想我爹!就是這些日子忙,三爺這邊離不得人,才沒有往老家送信!」
衛海面上也露出幾分期待。
水進笑笑,專心吃菜。
滁州離曲陽縣五十里,離眾人所在的曲北只有三十多里,快馬半天一個來回。
真要孝順,能到了滁州旬月都不回去看看?
這兄弟倆,忒假。
霍寶中午吃的不多,再次落座後也專心吃起來。
兩人的筷子都落到那盤大肘子上。
兩人對視一眼,筷子飛快,各自一戳,每人分了四分之一。
三、四斤的大肘子,四分之一也有小一斤。
水進三口兩口吞進嘴裡,吃相很是豪放。
霍寶斯文許多,一口一口,速度也不快,中間還配著兩筷子涼拌薺菜解膩。
衛江看在眼中,忍不住道:「水大哥,人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在小寶爺身邊,怎麼就不多學學小寶爺的斯文?咱也不是泥腿子了,總得講究點兒!」
水進滿嘴是油,用袖子隨手一抹:「咱不是泥腿子,是什麼?」說著,打量衛江兩眼:「嘖!長衫穿上了,看著像個小白臉。袖子這麼窄,腰帶這麼緊,這打仗的時候能伸開胳膊腿麼?」
衛江「騰」的起身,笑道:「能不能伸開,水大哥試試不就曉得了!」
水進起身,嗯,沒起來。
霍寶先一步站起來,壓了水進肩膀,看著衛家兄弟,聲道:「水大哥醉了,要不,我代他試試?」
衛江訕笑著,連忙擺手道:「我哪兒是小寶爺的個兒,不敢不敢!」
霍寶是真的惱了。
徒三身邊這些鄉勇,除了江平,其他人身手都不賴,可統統是水進手下敗將。
真想要與水進比試,就堂堂正正的,先是連譏帶起鬨的糊弄人喝得半醉,再這樣就小人了。
想要踩著水進給自己抬面子,臉恁大!
要是水進還在徒三身邊,哪裡有他們兄弟冒頭的餘地!
霍寶沒有搭理衛江,直接將身下那半盤肘子放在水進跟前:「吃!」
水進只是半醉,身體發軟,腦子清醒,曉得霍寶為自己出頭,心裡發酸,臉上帶笑:「好,吃!」說著,連筷子也沒用,直接上手拿了肘骨,一口就撕去半邊。
霍寶將一盤燒雞拿到自己跟前,埋頭吃了起來。
桌子上其他人臉色都不好看,衛江是漲紅了臉羞憤,衛海則是不贊同地對兄弟搖頭。
江平皺眉,都是他的同鄉,論起來水進跟他更親近些,可這衛氏兄弟是他提拔起來。
今天衛江說話是有些不妥當,江平沒放在心上,年輕人麼,一時登高位,得意兩天也沒什麼,過後再敲打敲打就是。
可霍寶為水進張目,就意思就變了。
三爺與水進感情深,又看重這個外甥,怕是三爺會遷怒衛家兄弟。
這個霍寶目中無人,只親近水進,壓根沒將自己放在眼中,委實可恨。
幸好不在滁州。
要不然……
江平有城府,平日不是喜怒上色之人,今日被排在主席外,多少有些不痛快,就吃了不少酒,眼中帶了凶光。
唐光臉色也不好看。
什麼玩意兒?
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如今連黑蟒山幾個山寨的把頭都上不了今天的席,江平卻將衛氏兄弟提上來,明顯是抬舉他們,壓諸把頭一頭。
憑什麼?
上來還不老實,得罪人了吧?
該!
唐光一邊留心眾人反應,一邊嘀咕。
哼,且看他下場!
牛清、王千戶面上也不好看,兩人想的又不同。
王千戶想的是滁州軍新將領狂妄,這般挑釁水進,就是沒有濱江兵放在眼中。
濱江兵還是霍五親領還是如此,那曲陽兵更入不了他們的眼。
要是徒三爺真的重視兩個盟友,他心腹手下怎敢如此無禮?
牛清則是想的更多。
這衛氏兄弟的老二輕狂,沒有心計,那個哥哥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霍寶護著水進,直接打了這兄弟倆的臉,要是這兄弟兩個在徒三跟前盡讒言,那舅甥情分就要壞了。
還有那個江平,陰沉著臉,先前這狗屁兄弟倆輪番灌水進酒時,不見他攔著,現在卻不用好眼神瞧小寶。
一看就沒憋著好屁!
牛清想到這裡,低下頭,接著旁人看不見,將杯中酒往衣襟前一灑,最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飲盡。
隨後,牛清「騰」地起身,雙手一扶桌子。
一下給掀了。
掀了!
「嘩啦」!
碗碟酒杯都傾倒下去。
「啊!」
牛清對面,正是江平、唐光、衛氏兄弟依次排列。
除了唐光看個正著,反應靈敏,連人帶椅子退後兩步,其他三人被碗碟砸個正著。
滿桌是大菜,肉啊、湯啊,澆了一身。
衛氏兄弟被這變故弄懵了。
江平卻是怒氣騰騰,呵道:「牛清,你耍什麼酒瘋?」
這麼大動靜,就算主桌說著再熱鬧也說不下去。
大家都站了起來。
見鬧事的是牛清,霍寶心中詫異,走過來道:「怎麼回事?」
牛清滿身酒氣,帶了不忿道:「五叔,他們太過分了!他們欺負寶兄弟!」
身子站不穩,可他手指頭指著穩穩的,江平、衛氏兄弟,一個沒拉下
霍五的臉立時撂下來,大踏步走到霍寶面前,上下看了好幾遍,全須全尾的,才問道:「他們欺負你?」
徒三、鄧健、馬寨主、薛彪等人都過來,臉上也不好看。
這在大家眼跟前,還讓別人欺負了霍寶,真當大家是死人?
眾人齊齊望向霍寶。
霍寶頭皮發麻。
怎麼回事兒?
他也懵啊!
他就是埋頭吃了一隻雞!
牛清耍酒瘋?
扯淡!
牛清他姥姥家是釀酒的,打小吃著酒糟長大的孩子,那酒量還用說?
霍寶不明白牛清為何上這齣大戲,卻也曉得眼下不是拆台的時候。
他這面無表情,倒是越發印證了牛清的話。
霍五眼珠子都紅了,惡狠狠地目光從江平、衛氏兄弟身上掃過,咬牙道:「誰來告訴我霍老五,到底是誰欺負了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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