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言見鬼一般的看著他,連叼在嘴裡的布結都忘了。
狹長的雙眼因著詫異被瞪的圓溜溜,水潤潤,像極了受驚的小鹿。
曲清聞大踏步的向她走近,看到她這呆萌的模樣,就覺心頭某處一陣鬆軟,這感覺竟同曲昭英同他撒嬌時一模一樣。
他抬手想要捏上她的臉頰,被她晃著頭躲開。
伸出去的手掌落空,曲清聞也不在意,徑自脫了氅衣坐到他身旁。
「四弟是喜食清淡一些?」
擺在桌案上的四碟小菜一碟比一碟清淡,那白菜豆腐都煮的水噠噠,看著就讓人倒胃口。
他提起的筷子又啪的一聲放下,「四弟口味這麼淡?」
曲清言挑眉看他,她這清粥小菜是有他一份功勞在才對。
「愚弟守孝,於禮應當素淡一些,私以為大哥昨日就已經知道了。」
這提醒明顯有些不給面子,曲清聞揉著鼻子訕訕的笑,對著門外喊他的小廝:「交代下去,我今日在四弟這裡用午膳。」
嫡長孫的午膳自然是曲清言不能比的,四葷兩素還帶著一道山珍骨湯,食盒一提進來,曲清言的肚子就很不給面子的咕咕叫。
曲清聞舉著筷子斜眼看她:「四弟今日有傷在身,理應用些滋補的湯水,這山珍湯中全是鮮蘑口菇,倒也適合四弟。」
他言辭行動上都給足了面子,曲清言也不端著,畢竟餓的是自己,她看著遞到身前的湯匙,彆扭的挪開頭:「謝謝大哥照顧,四弟自己來就是,畢竟等下還有先生布置的作業要寫。」
曲清聞早年經常被杜志恆打手板,雙手被打腫的滋味,他不用回憶都可以滿身雞皮疙瘩,湯匙固執的朝前又送了送。
「作業不急,先生要的是文章,待用過午膳你我兄弟二人去到書房,你口述為兄幫你謄在紙上便可。」
他話已至此,曲清言若是再推脫就是不給顏面,哪怕心中無比彆扭,她還時低頭將湯匙中的湯飲去,曲清聞心中歡喜,總有照顧寵物的錯覺,舉著夾菜更加殷勤。
兩人一人彆扭一人歡喜的用過午膳,曲清言在曲清聞的歪理中除服後第一次開了葷,吃的還稍稍有些撐。
撤走餐碟,換上香茗,茶葉也是曲清聞讓小廝回去取來的上品碧螺春,滾了熱水的茶葉在蓋碗中浮浮沉沉,曲清言透著氤氳的水汽看向曲清聞。
「是大哥粗心了,忘了你手有傷不能握杯,來,大哥幫你分出來。」曲清聞以為她目光中是為難之色,一扶袖袍,就要將茶水分在鬥彩雞缸杯中。
「大哥不忙,」曲清言忙將他叫住,很是不能適應他沒由來的殷勤:「大哥來菊園所為何事?」
曲清聞一挑眉梢,三分笑意的面上就帶上了七分笑:「自然是要來四弟賠罪,今日之事罪責全在大哥身上,所以要對四弟說聲對不起了。」
曲清言一眼不眨的看著他,若是他換去這嬉皮笑臉的模樣她倒是勉強可以相信。
「四弟不信?」
他說笑間就將頭湊了過來,曲清言嫌棄的向一旁躲了躲,「大哥不是要幫我謄文章,我們現在就去書房吧。」
書房裡,書案旁的火盆子已是點了起來,進門倒不覺得涼,只這炭火帶出白煙繚繞在房裡,讓曲清聞一進門就忍不住咳出聲來。
「倒是忘了四弟房裡的炭火味大哥可能會聞不慣,」曲清言唇角又揚起輕笑,她試探性的彎著手指,只打完板子此時正是最腫最脹的時候,稍稍一動就疼的流汗:「文章本也不會一蹴而就,大哥不若先回去午歇,四弟慢慢想就是了。」
曲清言就站再火盆子前,那竄鼻的氣味她如同沒有聞到一般,包著傷布的手落在水曲柳木的書案上,笨拙的整理著書案。
曲清聞面上的笑不知何時已經慢慢收起,他站在門旁目光閃動的打量著書房中的一切,曲清言費力的將桌上前一晚看的幾冊書收起,再抬頭就發現曲清聞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身份尊貴的嫡長孫已經離開,她也沒必要繼續留在書房,初潮剛至,又用了活血的藥膏,她現在小腹又漲又疼,只想裹著被子縮在床上。
睡得半夢半醒間就被千山和大安的談話吵醒,是揉著眉心,扯了扯衣襟這才喚兩人進來。
「何事?」
「是這樣四少爺,剛剛府里的管事過來說要給您換些院裡的家具擺設,正房連著書房都要是換,這量尺寸記物件的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剛剛才把人送走。」
這院子她才住了一天,家具擺設都是嶄新的,這就要換?
她微微蹙眉看向千山:「可是打聽到什麼?」
千山搖頭又忙點頭:「管事說,二少爺和三少爺那裡都需要換,只是先從您這裡量起,從咱們這裡離開就去了蘭園。」
曲清言擺手讓兩人退了下去,她月事在身也不敢在床上多膩歪,翻看著被褥見沒有異常這才鬆口氣套上長袍。
她這一覺睡得稍有些長,坐在西廂的書房中光線已是偏暗,她忙讓大安幫她準備紙墨,要趕在光線徹底暗下來前將文章完成。
煤油燈用了幾年她都還是用不慣,一晃一晃的光暈總是會晃的她頭暈。
「猜著四弟午歇也該結束,大哥來的倒是剛好。」
曲清聞進門,他身後有小廝呲牙咧嘴的端著一盆燒紅的火炭進來,千山跟著搭手將書房中已經燒完大半的火盆端了出去。
「大哥這是?」
「你這裡的炭火太差,我就將我房裡的端了過來。」
曲清聞頗不以為意,湊過來看到她書案上的煤油燈,眼中划過嫌棄,可曲清言借著日光還是看到他目光背後的深意。
「大哥當真要幫我代筆?」
曲清聞大笑,湊過來將她人推到一旁:「有何不可,四弟可是想好了?」
曲清言踱出幾步,面上的淺笑一點點消散,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她看向曲清聞緩緩的開口:「題目:修己以安百姓。修其身而天下平,君子之極功也。」
「夫修己以敬,君子之道盡矣。而其充積之盛,不有以及天下哉?……有志於安百姓者,請自修己始。」
曲清言一句一頓說的很慢,曲清聞先是一震,接著就不受控制的坐下身子在紙上奮筆疾書,他寫的很快,一邊寫一邊不住的念著讓他驚艷的句子。
音停,筆落。
他抬首迎上曲清言坦蕩的目光:「四弟此舉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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