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君現在身處何處?」
沒歇息幾天,他們就對曉問出了這個問題。
有時他們能看見曉,有時看不見,現身與否完全取決於他自己的心情。即使是雲外鏡這樣的神器,也並沒有什麼特殊待遇被供奉起來,只是普通地擺在一間空房裡。那裡沒有增設門衛,所以偶爾也有聽了故事心嚮往之的年輕弟子,想一睹雲外鏡的模樣。但那房子總是鎖著,鑰匙在池梨身上。那鎖是專門叫業內的人打的,普通的法子絕對撬不開。
雖然鏡子位於一個獨立的空間,但這名為曉的付喪神,能從世上任何一面鏡子上露個臉兒。池梨脖子上就掛了一個小圓鏡,平日是合著的,有時候會打開。不論鏡面見光與否,他都能與池梨正常對話。今天,池梨用那把奇怪的鑰匙打開了房門,「請」他出來與客人們見面。她自己有很多事要忙,還要和默涼和席煜交流之前發生的事。所以,只剩他們四個跟著曉在沒人的地方兜兜轉轉。倒也不是不能見人,只是怕他們圖新鮮,圍上來,讓這幾個人一句話也說不成了。
曉帶他們穿過了稀疏的草林。路上,施無棄問出了這個問題。他必須確定朽月君說的話萬無一失。若他稍耍把戲,後果可能是誰也承擔不了的。
曉與以前一模一樣,白艾色的短髮,蒼綠色的異鄉人的右眼,還有小半張鏽成青綠色的、紋路複雜的青銅面具遮在左眼上。
「我覺得問他也沒用。」黛鸞起鬨,「上次我和山海問他,真是一問三不知,連你在哪兒都看不到呢。」
「在下只能看到人間的東西嘛。」曉大方地笑著,並不介意這沒有惡意的譏諷,「相信我,如月君在哪兒,我還是知道的。只不過這個問題,我不能急著回答。在此之前,請你們隨我去一個地方。」
實際上他們一直不知不覺地跟著曉走,他像是早有打算。再怎麼說雲外鏡不會害人吧,他們倒也放心跟著他走。直到來到一處僻靜的小路,透過山間層層樹林,灑在這裡的陽光很稀,很少,才入秋就讓人感到冬日的寒冷了。不過這裡的空氣很獨特,有一種淡淡的、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並非簡單的花香草香。這勾起了慕琬心中的一絲回憶,令她隱約想起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
雪硯池。
穿過樹林,一切豁然開朗。這景色說不上絕美,卻也足以令人窒息。陽光直直散落在湖面上,像在照耀一大塊黑色的水晶。黛鸞向前跑了幾步,但很快放慢了速度,呆呆地向前走。整片水都是黑色的,她小心地蹲在岸邊,試著用手捧起一抔奇怪的水。但一絲漣漪也沒有激起,因為她的手被一層薄薄的冰擋住了。
「真懷念啊。」慕琬不禁感慨了一句。她不禁有些輕鬆,不僅是因為來到這個久違的地方,更因為
「雪硯谷靈力富饒,但沒想到有沉積得如此濃厚的地方。」
山海也不禁感慨了一句。黛鸞接著問:
「這地方肯定有靈脈吧?」
「不,沒有哦。」曉輕輕聳肩,「雪硯谷內外各只有一處靈脈。在這裡,靈力只會沉澱,無法流通,因而不能形成靈脈。」
「啊,我懂了!」黛鸞用右拳砸在左掌上,「就像一個水池,加水的速度大於放水的速度,對吧?但這個池子永遠是蓄不滿的,快要乾涸或是溢出來的時候,也會調節。」
曉讚許地點點頭:「對啦,阿鸞真聰明啊。不過呢,偶爾也會發生這種事,所以有些靈脈也是有時效性的。像這裡,就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池子了。它名為雪硯池,從高處遠遠地看過來,就像一灘積雪一樣。」
說罷,曉抬起手,指向池子的中央。雪硯池的形狀當然不是標準的圓,而是一個不大規則的橢圓形。中央也是一樣平靜,令人看不清什麼。
「怎麼了?」山海問,「那裡有什麼東西嗎?」
「仔細看便是了。」曉說,「兩邊山的陰影在一整天都能恰好包裹這片水域,一年中只有極少的時間有陽光直射。」
於是他們沉住氣,仔細觀察起湖面來。今天就是雪硯池直接接受陽光照射的時間。他們看著湖面,逐漸意識到,其他地方的水域有些微微的反光,但中央部分沒有。稍微想想,便能意識到中央的冰開始融化了。
「梁丘姑娘應該是不好開口吧。」曉看他們大概瞧出來了,便說,「如此,我便替她說了。這地方很適合存放香爐。安心,這件事,我連池梨也不會說的,只有我們這一隻手數的過來的人知道。她更不會問。何況,這兒也很少有人來。」
「你這手,怕不是六指兒吧。」
不遠處傳來輕笑,但幾人並沒有十分警惕,只是理所當然有些驚訝。如月君從樹蔭下款款走出,一點聲音也沒有。她腰間的禁步一擺一擺,來到陽光下就變得通透了。
原來她已經來了啊。
「您料事如神。」山海對她行禮。
「啊,倒也沒有。我在附近行醫多時了,只是猜到,你們還是要來這兒一趟。還有些別的零碎的活兒。」
「師父師父!」黛鸞抓著她的手腕,使勁搖晃她的胳膊,「你快告訴我們,你和成幽的比試怎麼樣了?我們聽說是一勝一負,對嗎?」
「對呀,一勝一負。」
「那第三場是比畫技來著,是嗎?你們什麼時候才比呀。」
「真是心急啊。」
如月君微笑著,手中解開腰間的禁步,交給黛鸞玩。仔細看,這禁步實在是太細緻了。玉石上雕刻鏤空的圖案細緻入微,細小的金絲線也規整地編織著,托著小小的珠寶的果實。黛鸞捧著看了一會,不依不饒,接著追問。
「你告訴我們嘛。」
「雖然時間是沒有限制的,但那位大人否定了我們的規則。」
「為什麼?」慕琬忍不住問。
「六道無常的壽命沒有盡頭,普通的人類一生卻十分短暫。縱使成幽這樣服用了各種延年益壽的駐顏之藥,若某天不幸飛來橫禍,也沒什麼起死回生的特權。雖然他堅信沒人殺得了自己,但那位大人說,人算不如天算,小心為妙。於是啊,給我們設立了一個期限,要我們在來年開春拿出自己的畫作來,一決勝負。」
「那,其實也很快呢。他答應了嗎?」
「是啊。成公子想了想,欣然應許。」
「總感覺有貓膩啊。那您覺得自己有把握麼?」
「誰知道呀。」
這番對話結束之後,施無棄便問出了他心中存疑已久的問題。煉製返魂香的時間、方式,還有那些看上去有些奇異的規矩,如月君竟一一認可。她還笑著說,沒想到朽月君那樣好心地告訴他們呢。
施無棄只覺得更疑惑了。朽月君能這麼老實?真是活見鬼了。
「看來安置在哪兒,你心裡也有數了,我本以為真要我們再度相會才能告訴你們。啊,對了,來年啊,你們可要為我投上一票。」
「一定一定。」阿鸞滿口答應,「但是你們要在哪兒展出?不如來黛巒城吧,我讓我認識的人都投給你。」
「嗯。黛巒城人口眾多,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主意。」
另外幾人感到有些蹊蹺,卻說不上來。按理說如月君本質上是個崇尚公平的人,這種明顯像是暗箱操作的行為,她卻並未制止。看起來她不在意能有多少人支持她,是因為她足夠自信,還是說不在乎阿鸞這一星半點的人脈?可再怎麼說也是一城郡主,能使喚動的人也海了去了,一定會左右最終的結果。也說不定,兩幅絕世神畫都能驚艷四座,令人左右為難。
可如月君只是溫和地笑。儘管那笑容一如既往令人看不到暖意,也能透出絲絲「溫柔的涼薄」。他們總是看不透她。
山海有更深一層的顧慮。他很清楚,黛巒城不夠安全。莫非如月君答應她的提議,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會想辦法顧及徒弟的周全?反正他可是給城主拿人頭擔保過的,若是送回來的女兒缺胳膊少腿,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
他很想直白地對如月君詢問,但她的眼神總是傳達出一種「盡在不言中」的自信來。
曉對著池子努努嘴。
「喏,不放進去嗎?啊,說起來冬日的陽光也有照在冰面的時候,只是那時空氣有些冷了。雖然在雪硯谷不易察覺,但冰層也不會融化了。當然,這種冰就算直接砸碎也是輕而易舉的。不論如何,你看著辦。」
「嗯。」無棄點點頭,「今天就不了,擇吉日吧。」
如月君抬起眼,將目光放在慕琬身上,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問道:
「請問如月君,是有什麼事要對我說麼?」
「啊呀,也沒什麼。」她輕輕搖頭,「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一位姑娘來找過我,你們興許是認識的。」
「什麼樣?叫什麼?」
「是一位唐門弟子。」
「姑娘?」雖然提到唐門弟子,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某個惡名遠揚的殺手,但既然是姑娘,慕琬心裡也有一個人選,「她的名字,是叫唐懷瀾嗎?」
「應當是吧。」如月君拈起下顎,「我記得她本是於左衽門掛名的。」
「啊,那一定是懷瀾了!她怎麼樣?她找您是生病了嗎?」
「也沒什麼。她是被水裡的植物寄生,但我已經將根系取出了。這姑娘對自己可真狠,一路上緩解它們生長的方法就是挖自己的肉,唉,聽著就痛。按理說,她應該壓左衽才對,不知為何又像個普通人一樣壓右衽了呢。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隱藏身份的任務。」
慕琬的第一感覺,是她脫離左衽門了。至少,她不再聽他們使喚。她看了一眼別人,同伴們也面面廝覷,似乎能猜出幾分。
如月君抬起頭,望著不知何時變得有些灰濛濛的天。
「快些回去吧,一會兒怕是要下雨了。」
的確,還穿著夏末那身衣服的阿鸞打了個噴嚏,山海都感覺有些冷了。
越來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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