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六十七回:無以自遣

    黎明時,白涯給兩位姑娘帶了幾個包子回來,不知哪個準備開張的倒霉鋪子給他偷了。

    他們站在一處高而平的天台上,一併眺望遠方。到處都是四四方方高矮不一的樓房。回到這片只有白色建築的國都,他們一點也不覺得親切。仔細想來,他們不過是離開了一季而已,還能指望這裡有什麼變化呢。

    「我們什麼時候去找香神?」

    說罷,傲顏咬了一口包子。滾燙的油汁從手側滑過去,燙得她齜牙咧嘴,險些把包子扔了出去。這肉可給得真實在,她就沒見過這麼老實給料的店兒。

    「今天不能去。」白涯掃視了一眼下方,「我去那邊的鋪子一溜摸過去,聽到有兩家都提到,今天是臘月十五。」

    「那又如何?我們還要準備年貨不成?」

    「啊的確。」柳聲寒想起來了,「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戌時開始,是信徒們拜見香神的時候。如果我們貿然過去,趕上香苑開放大門,信徒們魚貫而入,可不是好事。」

    傲顏也終於想起來了。她將左手的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裡,舉起右手湊到嘴邊:「原來如此。這樣的話,我們便只能晚些時候去了。」

    「我們現在可是逃犯,得躲躲藏藏的。真是麻煩。」

    白涯隨口抱怨著,也將包子塞進嘴,然後拍了拍手。柳聲寒有些悵然地望著遠方,微微皺眉,這樣的表情一直凝固在臉上,難免讓人奇怪。

    「你怎麼了?」

    「在監獄的時候,有個囚犯,告訴了我一些事。」

    問起她來,她便坦然地說了。也沒有什麼加工和潤色,她一五一十地說出那些話,包括獄友是如何淪落到如此地步,和他究竟得知了什麼,以及香陰教的教徒捕撈、殺害鮫人,並拿他們的油脂與死人的混合在一起的事。

    雖然君傲顏姑且也算縱橫沙場,見了不少大場面,但聽了柳聲寒說的這些可怕的話,還是沒了胃口。這新鮮的熱乎乎的肉包子,在她嘴裡頓時味同嚼蠟。

    天完全亮了,三人的心中各自仍一陣陰霾。白涯百無聊賴地靠在平台的石制圍欄上,也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君傲顏偶爾揮舞一下手,仿佛拿著陌刀,對著空氣做一些刺或砍的動作,就好像生怕自己的骨頭生鏽了一樣。他們的位置很高,這裡應該是某個貴族的廢棄的建築,院裡到房上都是一層薄灰,沒有人會發現他們。君傲顏來回踱步了一陣,隨即說道:

    「我想下去看看。呆在這兒不能動,太難受了。」

    她的性格很「野」,他們都是知道的,坐不住。何況在食月山發生的意外,誰也不敢先行提起,這更令她坐立不安。再何況,他們所有的裝備和行李都不在自己手中,一點安全感也沒有。說不定,它們已經都被送到乾闥婆面前去了。

    「你會暴露,我們可沒人給你擦屁股。」

    「不會的。」君傲顏解開了身上那層戎甲,然後將高高束起的頭髮披下,「我一個人行動,不會成為目標。等我再披上這

    一層破布,給臉上沾點灰,就不像現在了。這事兒我可幹過不少次。我常這樣出去玩,軍中的人都不曾發現。」

    「乞丐也沒你這麼高的。」

    「你誰說要裝成乞丐了!只不過是普通農婦罷了。我不去人多的地方,只在偏遠郊外散散心罷了。」

    「隨你吧。」

    於是君傲顏將頭髮包裹起來,用的是地上隨便撿起來的、勉強抖淨灰的破布,又把衣服下擺向上扯了扯,塞進褲腰裡。單看背影,還真一點也不像她了。她將輕質盔甲丟到地上,翻過欄杆,從矮樓上一躍而下。

    只剩白涯和柳聲寒相顧無言。

    太陽升高了一些,直直曬在樓頂上。雖然不熱,卻很刺眼。白涯一直背對著太陽,靠著欄杆,一句話也不再說過,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過了一陣,柳聲寒也說道:

    「我去鬧市區走一走,聽聽消息。你暫時不會離開這兒吧?」

    「誰知道呢——然後你就和傲顏一樣回不來了。」

    白涯終於開口。他翻了翻眼睛,有些不屑。

    「不會。」

    「說實話,我不想管你們,但現在分散開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我知道我儘早回來。」

    於是白涯不再說話了。他低著頭,不想被陽光曬到眼睛。他只是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示意柳聲寒要走就趕緊滾蛋。她無奈地笑了笑,在臨走前最後說了一句:

    「如果能碰到傲顏,我就和她一起回來。有什麼吃的,我們帶給你。」

    白涯加快了擺手的速度,似乎是催她要走快走。柳聲寒看也不用看,就能猜到他悶在膝間的臉一定皺緊了眉頭,寫滿不耐煩才是。

    沒有武器,沒有行囊,也沒有錢。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人跡罕至的郊外遊走,君傲顏覺得一陣煩悶。她不敢去提那天的事——比歌沉國女王之死的事,更往前。即使過了這麼些天她仍然無法輕易接受,祈煥已經沒有陪伴在他們身邊的事實。

    他究竟是真有辦法,還是,只是說說,好讓他們放寬心地逃走?她不知道,只知道少了他的聒噪,剩下幾人之間的氣氛從來讓人煩悶。她實在是受不了,不然也不會這樣輕易離開那兩人。白涯肯定也猜到,自己再待下去,難免要談到祈煥的話題,才不管她在這種算得上危險的時候亂跑。

    她散步的這一帶沒有任何人,或許信徒都在為拜見香神而在城中做準備吧。在樹林間,傲顏撿起一根長而直的樹幹,摸起來很順手。她試著揮舞了兩下,樹枝微微彎曲劃破空氣的聲音十分好聽。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閒逛了這麼久,天色已黯淡,估計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可是她並不餓,也不想回去。

    傲顏繼續向前走,忽然聽到叢林裡傳來一陣輕微的人聲。這令她有些緊張,畢竟一整天沒有見到人了,突然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遇到誰,還是有些嚇人——她可是逃犯,估計城中已經到處是他們的通緝令了吧。不過會不會是聽錯了?上午的兔子,下午

    的松鼠,都快要把她嚇出毛病了。

    傲顏攥緊了本打算丟掉的木棍,悄悄朝那邊靠近。

    天空中只剩一點可憐的微光。冬天總是黑得很早,黑的過程也很快,似乎吝嗇於給予橙色這樣的暖調而跳過了黃昏。

    「你不該在這種時候聯繫我。」柳聲寒輕輕嘆了口氣,「很麻煩,也很危險。我不想讓你知道太多這裡的事。」

    「先不要說這些。我們已經多久沒有見面了?七年?八年?」是一個陌生的女聲,「嗯,誠然於神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罷了。但我很擔心你。我想我有必要去南國。」

    「不,不要過來。」

    「為何?結界已形同虛設。否則,你也不會與睦月君對話,我今天也不能」

    「這裡太亂了。」柳聲寒微微抬高聲音,「那邊的人們需要你。消失的六道無常,比我預想的要多。或許是我來這裡太早,不知後面還有誰下落不明。」

    「不這件事發生在你之前。」

    「什麼?」柳聲寒愣了一下,「我竟不知道」

    「因為消息被壓下來了。」

    「為什麼?這唔,算了,我再自己想想。但既然結界已破,您能否察覺到那個失去聯繫的走無常?」

    「不。雖然最大的結界消失了,但依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這等等,我有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

    「尚需要證實。我會找機會。」

    「我相信你。另外,我知道一些事。但可能對你們幫助不大。」

    「您說便是了。」

    「其他人,的確都無足輕重,但某種意義上,乾闥婆與緊那羅的確從天道而來。我在來到人道之前是知道他們的。但他們算不上是正統的神,只是神身邊的樂師罷了。他們一個持簫,一個持塤。簫是乾闥婆自己的東西,是普通的玉石製成,但緊那羅的塤是神賜予她的,由天界一顆罕見的、完整的纏絲瑪瑙雕鏤而成。以她的技巧,用那種東西吹出來的聲音,對凡物應當有不凡的影響。他們一直對自己的身份地位心懷不滿,兩人結拜義姊義弟,相約逃離天界,這才來到人間為非作歹。乾闥婆的那枚香爐也是從神那裡竊來的。偷盜與叛逃之罪,讓他們絕無回到天界的機會。即使回去,也只會面對真神的審判」

    柳聲寒若有所思:「所以他們知道真正的天界是何模樣,卻永遠不會真正將人引渡天界我明白了。想必這裡的偽神們封閉與管控了不少靈脈,也是為了避免與真正的天道有所接觸。」

    「或許是這樣的」那女聲頓了頓,發出長嘆,「我很擔心你。也許我可以過去,給予你們指點和幫助,我能出一份力的。」

    「我們會找到辦法。在那之前,您待在那邊就好。」柳聲寒輕輕搖頭,「不能再搭進更多人了您的情報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不論如何,感謝您,朽月君。」

    「對了,那裡還有一把失落的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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