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林子,他們不是沒有走過。
不過在踏入這片本應熟悉的土地前,僅僅是望過去,就讓人感覺有些許不同。起初君傲顏覺得,是他們離開太久,這些草木的生長有了變化,可實際上也沒有離開如此之久。白涯本傾向於相信,他們這次的入口與走過的不同,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是光線的問題。
或者說,光影。島是活的,年邁的鮫人告訴過他們。現在,陽光的角度從不同的方向偏轉,驅逐了許多過去的陰影,也隱藏了原本暴露著的部分。換了一個「面」看,誠然是會令人感到陌生的。
附近沒有任何可疑的氣息。靈力倒是如以往一樣,飄忽不定,時而濃郁時而淡薄。那種初訪九天國的神秘感又回來了,令他們覺得熟悉,卻並不親切。
柳聲寒捧著先前香神給她的羅盤。這東西已經壞了,畢竟隨她經歷了那麼多磨難,實在沒有六道無常本身「耐打」。白涯瞟她一眼,有些不屑地說:
「扔了去。破玩意兒拿它幹什麼。」
「話雖如此只是不能指路罷了。說不定,還能對什麼有所反應呢。」
「我勸你還是專注於靈力流向比較好。」
「並沒有鬆懈哦。」
君傲顏只算得上「一介武夫」,並不能理解他們說的什麼。不過,既然有那樣的出身,她的偵查力也不容小覷。而且比起過去,她對九天國的一切更加熟悉,加之父親對她的一二指點,至少幾人不會再陷入先前那樣沒必要的窘境了。
可即便如此,從日出走到日落,他們仍一無所獲。
這也怨不得他們,香神藏東西的本事就是這麼強。雖然在香積國的補給足夠維持很長一段時間,但沒有什麼法器提供幫助,也沒有其他能派上用場的人與物,想要及早發現目標並不是一件易事。白涯甚至懷疑,說不定就算能回到摩睺羅迦的神廟,也找不到藥廠。
要能回去也好呢,至少能打聽一下
入夜了,他們升起篝火,坐了一圈,相顧無言。
冷風穿過樹林,樹葉發出窸窣的摩擦,其他稀奇古怪的聲音也混跡其中。偶爾能聽見似狼非狼的哀嚎從遠處傳來,可能是一種本土的動物。與那些怕火的猛獸不同,擁有美麗翅膀的兩隻蟲子被火光吸引。它們在火苗的邊緣試探,反反覆覆,樂此不疲。
「這蝴蝶倒是好看。」白涯隨口說了一句。
他說的一定是黑白色的那隻。雖然顏色比那暖黃的要樸素,在火光下,它翅膀上細小的鱗片折出紫羅蘭的光澤。兩隻中,它比較大,也比較勇敢,來回撲扇著火焰。白涯倒是很少誇讚什麼,或許他真的只是覺得它漂亮。
「那是蛾。」柳聲寒說,「蝴蝶只在白天。而且,它身子比蝴蝶要壯,它的觸鬚更」
「停停停。」白涯擺了擺手,「小時候我爹給我灌輸夠多了。」
「看來沒有灌進去。」
「興趣有限。」
「褐色的那個是蝴蝶,我知道。」君傲顏忽然說,「是九天國唯一夜裡的蝴蝶。它翅膀一面兒像枯葉,另一面卻閃閃發亮,
特別好看。咱們家也有,但不在晚上飛。可能,這邊的晚上反而對它安全,或者晚上有它能吃的吧。」
「咦,你倒是知道很多。」柳聲寒不禁側目。
「嗯我爹說的。我在武國的夜晚,也見過這種蝴蝶。不過為什麼晚上飛是我猜的。」
「的確有道理。」聲寒點點頭,「倒是很少見這兩個一起出現。這兩種蟲,都是獨立生活的——食譜也不一樣。」
「或許有什麼機緣巧合把它們湊到一起就像我們一樣。」傲顏嘆了口氣。
三個人又不說話了。他們不約而同抱著腿,端坐著,一同專注地看著這兩位不速之客。這隻黃褐色的蝶不太幸運,雖然它離得遠,木柴燃燒的火星卻迸濺到它的翅膀上。火星迅速蔓延,將大半個翅膀完全燒灼。白涯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似乎想幫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幹。或許覺得沒必要,也或許是幫不了。
蝴蝶太小,太弱,就算想救也無從下手。很快,失去飛行能力的蝴蝶翩翩飄落,吧嗒地掉到地上,正落在君傲顏面前。紅色的餘熱逐漸將它完全吞噬,只剩下一點點可憐的殘片。很快,在篝火的熱力下,這點碎片也失去水分,蜷曲在一起,變成漆黑的一個點。
又一陣風,它就消失了。
君傲顏一直看著它。說實話,她覺得這個過程雖然悽慘,卻有種異樣的美感。她不敢說出來,怕她的朋友對她投來奇怪的眼光。她本可以忍受這個——甚至忍受任何人攻擊她的出身,她的家庭,她的性情,她不知從何而來的使不完的力氣。
誰都可以覺得她是異類,這是事實。但她獨獨不想讓這幾個人覺得。
「真可惜啊。」柳聲寒感慨道,語氣卻很平常。
另一隻蛾子就顯得孤零零了。
它好像有點迷茫,它不知道剛才的夥伴去哪兒了。它也不捨得離開這團火光,也可能是在找那位命運的小搭檔。過不多久,它或許是在寒夜裡被篝火熱昏了頭,竟毫無徵兆地栽進了明晃晃的火焰里。原本有些走神的三人都愣住了,他們眼睜睜看著它化作一團更小的火,短暫地燃燒了一小會兒,就完全融進原本的篝火中了。
火勢沒有任何變化。
沉默許久,君傲顏忽然又開口了:「你們說若要找到全部的法器,我們,是不是還要和蟒神他們交手?我覺得那個楚神官,人似乎不錯,我們不至於和他有衝突吧。」
「看他們識不識相了。」白涯道,「很多架沒必要打,很多東西也沒必要拿。若他們什麼都不干,什麼也沒幹,只是真如他所言,收留那些迷失自我的人,給他們一個容身之處,我們就不該與之為敵。所謂的赤真珠,繼續放在他們手裡也沒什麼。但你別忘了,那條蛇妖可是混在那一帶的,所以他會是好人嗎?」
柳聲寒忽然拿他打趣:「你不是不喜歡拿簡單的好壞來定義別人麼?」
「首先,目標得是一個『人』。」
這段話似乎有很多種意味在裡面。
「不早了先休息吧。」白涯調整了一下坐姿,「老規矩,我守上半夜
。」
「其實」
柳聲寒有些複雜地望向白涯,欲言又止。好一陣,白涯才想明白是怎麼回事。
六道無常不需要睡眠。
本來他是無所謂的,可一想到以前分明能睡一整晚好覺,這人硬是要演戲,演得還挺逼真,浪費他不少精力和感情。於是他乾脆就地臥倒,轉過身去,不再搭理她了。
君傲顏欲言又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聲寒。後者無奈一笑。
這註定是一個多夢的夜。冬天的林子,就算是九天國,多少也有些涼意。他們沒有被子蓋,地上只鋪了一層薄毯,也就靠著火的一面兒身子暖和。這一晚上,傲顏和白涯總是夢到一些冷颼颼的東西。清晨剛醒來,昨日的溫度全然退卻,今日的太陽還沒來得及溫暖大地的時候,是一天中最冷的時段。
白涯活活被凍醒了。
他睜開眼,天剛蒙蒙亮,篝火快要熄滅了,沒有人添柴火。那兩人都不見了,可包袱還在旁邊,他有些奇怪。他也站起來,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四處看了看。他發現傲顏就在不遠處,正一步一步慢慢往更遠處挪。
一隻手「啪」地搭在她肩上。
「哎呀!」她小聲驚呼,回過頭立刻給他做「噓」的手勢,壓低聲音輕喊,「我差點沒忍住給你一個過肩摔!」
「摔唄。」白涯倒是無所謂的樣子,「我身子硬。再說還指不定誰摔誰聲寒呢?」
「不知道,但是」
傲顏回過頭,繼續望著林子深處,探頭探腦,像是在找什麼。
「都怪你,跟丟了我看到蜜蜂。」
「那又怎麼了?」
「冬天怎麼會有蜜蜂呢?」
「這兒熱啊。」
「那蜜蜂不太一樣。」傲顏依然認真地盯著前面,尋找著先前的蹤跡,「我看著好像是你之前描述的那種蜂。就是我們剛登島沒多久,我發燒那陣兒的,會殺人的腰很細,主色發黑,而且——」
說著,兩人面前嗡嗡地飛過一隻蜂子。
四隻眼睛緊盯著它,它慢悠悠地從兩人面前繞了過去。他們大氣也不敢喘,就這麼看著它。這蜂子在白涯面前晃了一圈,又在傲顏面前晃了一圈,似乎在檢查他們還有沒有呼吸似的。最後,它終於懶洋洋地飛走了。
白涯感覺全身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的確是它。
這裡也有這種蜂子嗎?還是說,其實它們遍布整座島嶼,並不僅是那一小撮地方有。柳聲寒很了解它們,難道她也是注意到忽然出現的蜂,然後跟著它們去了別處?她離開了多久呢?看那篝火的痕跡,應該沒走太遠,可她現在在哪兒呢?
更重要的是
有它們出現的地方,一定有屍體。
也不一定是人的,可能是大型動物。仔細想想看,溫度越低,屍體腐爛越慢,也是給了它們可乘之機。而在夏天,溫度高,氣味傳得遠。總的來說,這可真是一種頑強的生物啊。
「跟著它。」在傲顏反應過來之前,白涯忽然把她一併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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