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骸主也未食言,自備了馬匹,帶著柒姑娘與他們來到了死村。
夜已深,黛鸞在慕琬的馬背上直打瞌睡,若不是她牽著韁繩的兩臂框著,一定會墜馬。回到了那裡,黛鸞又清醒過來。她總覺得這丫頭還是沒長大,困意一陣一陣的,小孩一樣。
從井口伸出頭,下方一片漆黑。今夜的月亮躲在雲里,也不好確定下面是什麼。黛鸞又扔了石頭下去,什麼聲音也沒傳上來。
「我是被那妖怪環住上身,直接拽下井去。當時覺得井下有水,沒辦法呼吸,掙扎許久才踏著井壁逃上來。但上來的時候,身上的水跡就消失了。」山海回憶著。
施無棄在周圍轉了兩圈。他撿起地上一塊不小的石頭。當他左右端詳起這石頭時,他們才看清,那其實是一個人的半截頭骨。
「啊!那個就是它給我裝水的碗兒。」
「是個木匠。少說死了有不到二百來年。有一妻一妾,沒有兒女。」
百骸主這番話令黛鸞目瞪口呆。慕琬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可那番模樣,又像是那回事。
「你能知道全部的事麼?」山海問。
「時間越久,能知道的越少;遺體越完整,知道的越多。」施無棄如是說。
他又來到井邊,將這半截頭骨扔回井裡。
雖然沒有傳來迴響,但有其他的聲音泛了上來。
嘎,嘎嘎吱——
黛鸞連連後退。
「凜道長,您可敢同我下去?」
「有何不敢?」
慕琬拿過早已準備好的繩子,施無棄卻說現在還不用,然後縱身躍下去,毫不猶豫。山海沒有接過繩子,只是拿了兩根未燃的火把,隨即也一躍而下。但、在兩個姑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在一旁呆呆站著的柒姑娘,忽然也投身井中了。
施無棄抬起雙臂,穩穩地接住了她,小心地放下來。火把燃燒起來,山海將其中一個帶給他,他轉手交給了柒姑娘。
沒有繩子的束縛,他們走的更遠。來到了當時看到骨頭的地方,又向前走了幾步,遺骨便更多了。大部分都埋在地下,露出來的部分,怎麼看,都有著人類的特徵。
柒姑娘舉著火,施無棄俯下身,用骨節分明的白皙的手,慢慢撫過哪些碎骨,像安撫什么小動物似的。
「這是個洗衣婦有風濕病;這是個老頭,固執得很;這兒嘛,是個閒漢,順過不少村民的東西。唔,這個還是剛才的老頭都是些普通人。」
簡直像是在市場上買菜一樣自然。雖然怪像見過很多,這一看似尋常卻並不尋常的一幕依然讓山海感到有些悚然。
不過,繞了那麼大一圈,他們還是沒能找到方才的聲源在哪兒。連扔下去的頭骨也不見了,或許是被「帶走了」。
「我覺得不行」施無棄說,「你陽氣太重,再加上我——柒不算數,兩個大老爺們怕是讓它不願現身了。我看不如喊她們下來好了,我看那小丫頭倒是適合」
「你想都不要想。」
「好嘛。說說罷了,別激動。」
剛說到這兒,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了。兩人立刻機警起來,繃緊神經,安靜地傾聽聲源的位置。但這裡太空,很難判斷。
忽然,柒姑娘將頭扭向身後。她的臉完全轉過去了,就像貓頭鷹一樣靈活。山海先是一愣,接著才想起來,她只是一具屍體,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本身生得漂亮,作為死人,「保養」得也太好,再加上百骸主那詭異的天賦,總能讓人忘記她已經死去的事。
順著她的方向看去,有什麼東西正在向這邊靠近。
大約有十幾具相對完整的骨骼,身上掛著殘缺破爛的織物,正步履蹣跚地向他們走來。
未曾想,在山海盤算出對策前,柒姑娘忽然沖了上去。
利落的手刀與雙腿的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骨頭斷裂破碎的清脆聲不絕於耳,勢如破竹說的似乎正是她這樣的狀態。她的動作比風要快,比刀要利,比錘要狠。只消三兩下,幾個活動的枯骨便化作一地慘白的殘渣。
最後,她單手抓著一段脊柱,手指插在肋骨間。看上去她只是輕鬆地合起手掌,那把骨頭便被捏的粉碎。
而整個過程,山海幾乎完全沒反應過來。反觀百骸主,一臉輕鬆如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若不是清楚地知道他才是這場衝突的主控者,他怕是覺得自己連個死人也不如。
的確是可怕的咒術。
施無棄彎下腰,撿起一根較短的碎骨打量起來。
「屍骨不止這麼多」他斷言,「這村子十幾戶人,就算全村都交代到這兒,加起來也絕不過百人。但從這規模看恐怕不止。這段肋骨屬於一個剛成年的小男孩,但這骨頭的年歲比剛才的老頭還要長或許狂骨已作惡幾代人。」
「是麼」山海有些反應不過來。
雖然是深更半夜,可除了這場莫名的打鬥,兩人一無所獲,連那幕後的主使者都未曾見一眼。回到井口下方,山海問,柒姑娘能否自己上去。
「往常我背著就行,但這井口不大,一會上去扔條繩子下來。」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輕快地躍上去,像兩隻輕盈的鳥。回到地面後,山海看到兩個姑娘生了篝火堆,靠在一起犯困。阿鸞又睡著了,但慕琬睡得很淺,稍微聽到點動靜便馬上睜開眼。
山海估計他們在下面走了很遠。再加上那場戰鬥很快,井下很深,所以地面上或許並沒太察覺到下方發生了什麼。
慕琬晃醒了阿鸞,然後按照山海的意思將繩子投下去。
他們的確能感到有人從下方拽住了繩子,並不重。他們把繩子向後拉扯,好讓柒姑娘上來得更快一些。而百骸主站在一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柒姑娘上來的時候,一隻手準備攀住井邊,慕琬抓住她,準備拉她上來。
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有什麼東西在瞬間拉扯著繩子,用大的可怕的力氣將繩子拽下去。重心剛離開繩子上的柒姑娘還沒上去,整個身子忽然墜下了。慕琬攥緊了她的手臂,表情也比她驚恐的多。百骸主也沒有料到這一幕,他衝上來準備去拉她的另一隻手。但在柒姑娘遞來另一條手臂之前,那股更強大的力量就像是攥緊了她的雙腿,猛烈地向下拉扯。
下方傳來沉悶的水聲。
她掉下去了。
她掉下去,左手腕卻還握在慕琬的手裡。
慕琬本能一激靈,黛鸞更是困意全無。行走江湖,血腥的事跡她聽了不少也見了不少,如此怪異得難以形容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還真是頭一遭。她愣在那兒,半晌沒動,而施無棄扒在石頭堆砌的古井邊上,瞪大了眼望著那漆黑一片的洞。
「沒有血?」
最先反應過來的竟然是阿鸞。她這麼說,慕琬才回過神,將這僅存的柒姑娘的左小臂從自己手腕上扯下來。她力氣很大,即使分離了身體也攥得很緊。果然如阿鸞所說,從肘關節脫落的斷面並沒有一絲血跡。
即使火光並不很明亮,她也能看到,那骨頭是黑漆漆的,與白皙的膚色對比分明。
「柒——!!」
百骸主聲嘶力竭地喊出聲。自見他以來,未曾發現他也有如此失態的一面。但沒時間感慨太多,看那架勢,他踏上井口,竟決定隻身一人回到井中救她。山海回憶起那陣水聲,立馬從後方架住他,極力地勸他冷靜。
「放手!」
「下面什麼情況你知道嗎?剛剛的動靜沒聽見嗎!那妖怪怕是又施了什麼妖術,你若下去中了什麼圈套這事兒就沒這麼簡單了!」
連慕琬也有些焦慮:「你倒是先冷靜。想方才你們都沒有出什麼大的差錯,返程時卻出這種事,怎麼想都是有問題的。」
施無棄的呼吸依然很急促,但他的動作稍微鬆懈了些。
黛鸞小心翼翼地湊上來。
「無棄,我問句話,你別不高興阿柒是你什麼人?你若能操縱屍骨,出了差池換一個便是,為何要執著於她一個?」
真是童言無忌,另外兩人微微皺眉,都覺得這話問的不是時候——雖然,他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很好奇。想來也是,看上去一向輕浮的堂堂百骸之主,卻為一個死人表現出那樣強烈的、不符合旁人認知的舉措,的確有些奇怪。
這問題,也的確讓施無棄有些惱火了。但那一絲不悅只是一瞬,他並沒有發作。他冷靜下來,臉色依然難看地推去山海攔著的手,向一旁走了兩步。
慕琬可不想再抱著個死人胳膊,她將手臂遞過去。那條僵硬的纖纖玉臂到了百骸主的手上,忽然變得靈活又柔軟。他將這隻手輕輕抱在懷裡,它便順勢搭在他的肩上。
「這還能接回去嗎?我是說,找到柒姑娘的話。」慕琬問他。
「能。」
他嘆口氣,目光重新落到黛鸞的身上。月亮從雲霧間探出頭,微弱的光照下來,將他的眼眸映襯得黯淡。
「她生前是我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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