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為什麼要用屍體來殺害人類?」聆鵷大為困惑,「這傳染病,是你們」
「說對了一半不,一半都算不上。你們叫它們活屍是嗎?活屍沒有殺欲,只有食慾。但這說法也並不恰當。它們的靈魂尚且禁錮體內,肉體卻被催化,提前衰亡。所以它們對活物會格外渴望,尤其是動物中的人類,人類中的孩童。那是生命力最為旺盛的種群。」
聆鵷忽然覺得傷口隱隱作痛。如此說來,那個時候的手果然是想襲擊沈依然。
「自己沒有的東西,就會想從別人身上剝奪,直到死後亦是如此。即使不論如何也做不到,卻依然被這原始的欲望驅動這就是人類吧。」
這番話一說出口,當下所有人幾乎都摸清了他的立場。他是個妖怪,徹頭徹尾的妖怪。讓這樣的妖怪與人類共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這無關他歿影閣之人的身份。而一個更糟糕的想法在聆鵷的心裡油然而生。
「阮緗她她怎麼樣了!」
謝轍和寒觴也隱隱有些後悔,就這樣輕率地將阮緗姑娘託付給歿影閣,真不知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更不知在這種地方會受到怎麼樣的影響。
「是說那把琴嗎?她在我的店裡幫忙,現在過得很好。她與你們這種膚淺又貪婪的人是不同的。待在這裡,比和你們四處闖禍、經歷苦難,對她要好得多。」
「這話是我們應該說的才對吧?」謝轍不客氣地回敬。
雖然從這兩句話里勉強能聽出,阮緗姑娘的安危應該是不用擔心,可他們自己就說不定了。此人的立場已經瞭然,而他的目的卻仍不明確。就當前的情況來看,這些遊走的大量的活屍一定與他脫不了關係。
寒觴道:「這些人變成這樣,都是你下的蠱術使然吧。」
「別那麼肯定,我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我來到這裡,不過是想將這些屍體回收罷了。如此規模的活屍在人間走動,顯然是會引起大麻煩的。雖然現在,歿影閣還不能將所有屍人一網打盡,但在事情會嚴重威脅到當地人畜安全時,我們就會設法集中處理一部分。正如瘟疫本身,一傳十,十傳百,無休止地傳播下去只會越來越快。別誤會,幫助人類並非我意,這也只是我被安排的工作罷了。」
沈聞錚聽著有些糊塗了。
「我料你也不像這般善心的好人。但既然蠱不是你下的,歿影閣也有意關注人命存亡,為何不能破了這妖法,研製出救死扶傷的藥方呢!」
「你好像還是誤會了,」吳垠皺起眉,似乎覺得自己已經解釋得夠多,「我們並沒有這個義務。回收屍體,也不過是為了我們自己的研究。這病自誕生的那一刻起便是無解之毒,我們不打算製作解藥,更沒有其他人能夠破解。」
「果然這毒與你們有關,」薛彌音也發話了,「你的話如此保守,不論從什麼角度理解都說得過去,是在玩什麼文字遊戲嗎?像你這樣的人,我熟得很,也討厭得很。」
「我沒必要讓你喜歡,我們恐怕是第一次見吧?好了,我已經與你們說了太多。」
吳垠的態度仍然是冷冰冰的。他一揮手,地面上的塵土忽然一縷縷地凝聚起來,可四下分明沒有風,就像是自發地活過來一樣。那些沙塵石塊凝聚在一起,順著一個方向湧進灼灼的火場之中。燒得殘缺的屍人們被重新填滿,缺失的身體部分被塵土取而代之,變成了沙塑之類的東西,從火焰中徐徐走出。這可太嚇人了,連寒觴的火也無法阻止他們的行動。
沈聞錚立刻將孩子甩在身後,舉著棍,攔在所有人的面前。她多少有些緊張,畢竟自己過去對付的都是些惡人,或著是並不難纏的野獸與小妖。像這樣與成群結隊、極為危險的怪物們戰鬥她也算是頭一次了,但她無路可選。孩子就在自己身後,她絕不能退縮。
「這就糟了還有別的辦法嗎?」謝轍問他。
「還可以讓火焰更熱,但活屍們一化,怕是要變成地面上的岩漿了。」寒觴有些緊張,「到時候連我們能落腳的地方也」
當他們正焦急地討論之時,除了噼啪作響的燃燒聲外,一陣連貫的弦樂聲湧入耳畔。這聲音質樸而純淨,清澈得沒有一絲雜塵。那群活屍好像聽到了這樣的音樂,動作變得更加遲緩、僵硬。就仿佛原本它們是被看不見的外力所牽引的,如今卻從內部被自發地控制,它們「想要做的」「所能做的」與「被迫做的」事,相互擰在一起,矛盾地掙扎。它們身上有塵土的殘片被空氣剝落,就像冷水與熱水相互交錯使用,使其出現裂縫一樣。
吳垠沉吟一陣,一轉手腕,將雙臂抬起,更多的黃土從大地上滔滔泛起,他們腳下的地都凹陷下去。沙土的力量為活屍們提供武裝,吳垠的意志要勝於樂聲帶來的影響。席地而坐的薛彌音感到不妙,調整了手上的動作,換了一首新的曲子。這曲子的旋律更加急促,音調更加沉悶,區區三根的纖細琴弦竟也能爆發出戰鼓般的轟雷之勢。特別的力量使一些脆弱的活屍折斷了手腕、腳踝,可它們還在前進。她意識到,自己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
忽然,兩聲兵刃出鞘的摩擦幾乎同時出現。再望過去,謝轍與寒觴的手裡各自多出一把明晃晃的武器。拔劍的時候,謝轍感到一陣風從風雲斬的劍鞘里流出,這與之前似乎是有所不同的。而寒觴的那把短劍,即使只有一點未熄的火光,也能反射出很亮的金光。
吳垠忽然將雙臂放下,所有的塵土都「簌簌」地從活屍體內流逝了。那些屍人倒下,只剩未燒盡的骸骨,怪異的惡臭不知是被風吹散了,還是在場的各位早已經習慣。
他是害怕了嗎?不太可能。畢竟他從未與二人交手,他倆在江湖上也沒什麼名氣,他不該看到二人拔劍就作罷的。幾人正在疑惑,吳垠這樣說了:
「雖不知你們幾斤幾兩,我也沒有興趣領教。不過那兩把劍,我都不是很想扯上關係。」
說完,吳垠看著坐在那裡的薛彌音。她表面上沉著氣,心裡還是有些慌亂,不知這人還要耍什麼鬼把戲。就目前而言,她覺得自己與他說不上實力懸殊,但差距確實存在。拋開救其他人的命不談,若想從這樣浩浩蕩蕩的屍體大軍前明哲保身,本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你倒是給了我一點新的想法,或許我該謝謝你。」
吳垠這麼說了,但她沒聽明白。幾人聚在一起,齊刷刷地看向他,準備應對他隨時會引發的下一輪襲擊。不過散落在那裡的屍體們,已經沒什麼完整的骸骨了。有些還在掙扎,簡直像是一群被剖腹刮鱗去鰓的死魚堆在一起,其中還有幾條在神經性地抽搐著。
「就算你是妖怪,也麻煩你說些人話了。」薛彌音譏諷著。
「也沒什麼。從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了,這些死去多時的屍體,應當都聽不見了才對。雖然剛死不久的人中,還有許多能說話,也能對他人的語言做出反應。不過這些都是有限的。喉嚨會腐爛,殘留的神志也只對熟人有反應,最終都會完全潰散。但若能以某種形式直接與靈魂對話也許音樂確實是個好的選擇。」
吳垠甩手離去了。
「莫名其妙。」
望著他的背影,緊鎖眉頭的沈聞錚這麼罵了一句。沈依然拽著她的手,指縫裡都是汗。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色的夜裡,余火完全熄滅,這片大地不再有任何能被點燃的東西。
後半夜顯得更加安靜,誰也不再說什麼。雖然看樣子已經沒有活屍會來進犯,但他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經歷了這樣突如其來的危機,每個人放鬆下來都覺得很累,渾身酸痛,若能碰到枕頭一定一沾就睡。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裡,他們靠著馬休息,並輪流守夜。天亮以前的一段時間,寒觴醒來,卻不見沈聞錚的身影,按理說她該叫醒自己的。寒觴看到依然仍靠在聆鵷身邊,睡得很熟,便知道聞錚沒走多遠。他抬起頭,嗅了嗅空氣中的氣息,往一個方向走了幾步。沒走太遠,他就看到聞錚的背影。聞錚跪坐在地上,似乎在搗鼓著什麼。
「沈夫」
一瞬間,正如前半夜她對吳垠的那一棍一樣,棍尖直指寒觴,他甚至感到一陣風浪從臉前掠過。他一愣,沈聞錚也回過神來,抱歉地收回棍。
「不好意思,沒好好休息,腦袋都有點認不請人了。」
「沒事,警覺一些總是好事。您帶著孩子,自然越謹慎越好。」
沈聞錚站起身,他才看到地上有一個小土堆,前面還插著兩個木墳標,什麼多餘的都沒寫,只刻著兩個淺淺的名字。
「這是」
「啊,我把老妹兒和她兒子的屍體翻出來了,但只剩下一點,就在這裡匆匆埋了吧。這個木頭的玩意是我帶著孩子遊走江湖時,聽說很東邊的窮人,會用這種方式代替墓碑,安慰亡魂。可惜我們從鎮子裡逃出來,不能把她和丈夫合葬了。嗐,說不定這樣她更高興」
「她一定收到了您的安慰。我也有個妹妹我能懂您的心情。」
「嗐,不說這個。」她拍拍手上的土,岔開話題,「鍾離公子,您不是什麼凡夫俗子,在火法的修習中也頗有建樹,將來一定會聞名一方的。」
「不,其實我不喜歡火。」
「那就糟了,只能和我一樣默默無聞啦。」她朝著營地的方向走去,接著說,「但路都是自己選的,沒什麼好壞,只要你選定了,走下去便是。不喜歡火啊也挺好。我們是一類人,說不定有緣分的話,將來還會再見呢。」
寒觴露出黯然的神色:「您這就要走了嗎?」
「嗯。我現在要帶著依然離開,就不吵醒大家特地打招呼了。你們目的明確,便勇往直前;我行走四方,便繼續遊蕩。我聽說西邊近年來受到朝廷資助,比過去富裕了不少,好玩的東西多起來,風景也漂亮。聽說那裡的山上沒有草木,卻是彩色的我想帶女兒去看。還麻煩鍾離公子,替我向各位少俠道別。」
「好我們他日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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