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煙霧繚繞,煙霧的製造者並沒有開窗戶。朽月君究竟是翻窗戶進來,還是走正門進來,這都不重要。他懶洋洋地躺在長椅上,似乎很中意它。見尹歸鴻進來,他沒什麼表示,只是衝著他的臉又吐一段兒長長的氣。這些煙並不嗆人,反而有種淡淡的荷塘氣息,水池、泥土、零散的蓮花,整個屋裡有股夏末秋初的味道。
「你有事瞞著我。」
「你得問。」他細聲細氣地說,「你不問我怎麼知道回答你什麼?但我猜,你是要問一些前世今生的蠢問題了。」
「你跟蹤我?」尹歸鴻皺起眉,「所以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
「嗯如果你是說你找人打架,打輸了,還差點給人宰了,那確實。」
「所以你只是看著?」
「沒有沒有。如果你不幸身亡,我會用行動來緬懷你,隕落在你還沒來得及邁出腳步的漫漫復仇路上。我會把你和你的養父葬在一起。怎麼樣,夠意思吧?」
「我懶得和你吵。那個女的好像要找你,但最後走了。」
「她才不想見我呢。」朽月君伸了個懶腰,「哎呀閣下武學,還有待磨鍊。」
尹歸鴻並不打算和他吵起來,不然天亮前也別想把正事說完。他抬起手指著柜子,說:
「我問你,她說的前世是什麼意思?那塊玉難道就是我前世的東西?」
「你不是很清楚嗎?」
朽月君站起來,在桌邊來回走了兩下,慢慢悠悠的。他停在尹歸鴻的面前,手一松,那平安扣便落下來,懸在歸鴻的面前左搖右晃。朽月君是什麼時候把它拿在手裡的?對於這件東西,尹歸鴻不好說自己究竟有沒有熟悉的感覺。因為它出現得太早了,早到如今他已經習慣了這東西的存在,仿佛它從一開始就屬於自己。
「它的確是你的某位前世的所有物。這種物件,能讓你與前世的意識更好地契合。」
「為什麼?」尹歸鴻無法明白,「我就是我自己,為什麼要和一個死人扯上聯繫?聽起來,他已經死了幾百年,就算我是他的轉世,我們也毫無關係。」
「對你來說大約是這樣沒錯但人類是不會透過現象看本質的。假設你的前世得罪了什麼妖怪,在妖怪漫長的壽命中,你早已輪迴轉生。若那是個記仇的傢伙,你不巧與它相遇,即使今世的你不曾做過對不起它的事,它的報復還是會施加在你的身上。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妖怪們只認靈魂,即便它們知道不是你本人犯下的過錯。」
「只有你是妖怪。但我不是,陰陽往澗更不是。我對他並沒有前世的什麼恩怨。」
「啊,說到這個你們前世確實認識。不過,也就一面之緣吧?雖然只打了一場,你前世確實是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頓。當然不是你太——你前世太弱,他身手不錯的,是神無君那傢伙,一直像個怪物一樣可怕,誰也打不過他。或許過去的霜月君可以和他一決高下,現在那位不行。完全不行。」
「你一段話好像得罪了很多人」尹歸鴻白了他一眼,「但我想不明白,這之中到底有什麼關係?你找到我,告訴我的是我今世的恩怨,與我前世有何關聯?」
朽月君將煙杆轉過去,磕了磕他的肩膀,道:「關係可大著。雖然你養父很厲害,在過去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你只學到了他的皮毛。他的武學是數一數二的,但他實則並不喜歡打打殺殺,因為一些事丟了妻子和兒子,便隱姓埋名,再也不想回到過去的生活。他難道沒與你提過?嘖嘖,可以理解,誰願意揭自己的傷疤給人看呢?所以這些年,他從未刻意地教過你,讓你學的,也不過是些防身保命的手段。這枚平安扣過去的主人,名為唐赫,與你同干同支,同月同日,你是最能與他所兼容的人。他年紀輕輕,但不論武功還是陰陽術都遠勝常人,大概是能與你養父相提並論的角色吧?所以你們還差得很遠。你雖心懷目標,意志堅定,卻沒有他的執念,思緒也不如他純粹,武功更是在潛移默化中慢慢參悟,並沒有主動且完整地向什麼人學習討教。照你現在這德行,再練上二十年也比不過那位老前輩。那樣的他也打不過五百年前的神無君,而你,更是痴人說夢。」
尹歸鴻皺起眉,將肩上落下的菸灰拍了下去。他好像聽出了什麼關聯,但又不確定。
「所以?」
「所以,我不需要你成為他——但你得想起他,想起那時候的感覺。他的陰陽術,他的武功,他的血脈,都必須在你的身體裡得以喚醒。你要將這一切納為己有。到時候,再加上一些小小的手段還愁你沒法兒報仇嗎?」
「血脈?」尹歸鴻捕捉到了他未曾提及的詞,「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你很敏銳。那姓唐的,擁有召喚天狗的血脈。天狗一族在千年前與某人簽下契約,擁有這種血脈並被天狗認同的人類,可以獲得召喚並役使的能力。啊,說來那位祖先還是身為人類的神無君的好友。不過傳到今日,這種血脈也不是隨便什麼人能有的,因素很多說不定還有運氣的成分。反正,它們有它們的選擇方法。當天狗認為主人失去駕馭自己的能力時,就會按照契約,吞噬對方的靈魂。所以千百年來天狗一族實則也在繁榮壯大,畢竟妖怪也不可能做虧本買賣。何況不是所有人都能始終如一,永遠值得這樣強大的式神忠心耿耿。唐公子可是個人才,直到命懸一線的時刻,天狗也始終給予他最崇高的敬意。你若是能將這隻天狗據為己有,不就事半功倍了嗎?」
的確很有誘惑力,尹歸鴻動搖了一瞬。但他很快清醒過來。因為他意識到,這套描述中還存在許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他不一定說出了事情的全貌,很多細節也有待進一步考證。
「我的確聽老傢伙說過天狗的力量,當時還以為只是個傳說故事。但我的祖上,恐怕與你說的那位前輩非親非故,血脈怎麼能獲得天狗的承認?何況當年那隻天狗竟還活著?」
「不,與人類定下契約的天狗壽命不算長久。它早就死了,但我們能設法讓它活過來。所以你得騙過它。不然你以為,這玉佩是幹什麼用的?」
朽月君忽然上前,離他很近,一隻手狠狠鉗住他的肩膀。尹歸鴻感到肩膀上有什麼東西很硌,一定是那塊玉石。朽月君收緊五指,在他耳邊用一種低沉而狎昵的腔調說:
「我曾與唐赫定下咒令,知道他血的味道仿造血的氣息,不是什麼難事,這群小狗兒只認得出靈魂的顏色與血的氣息。放心,我已讓人研製血蠱,只要將蠱蟲種進你的軀殼,你與他便毫無區別。」
尹歸鴻只覺得頭皮發麻。他僵了一陣,用力將朽月君推遠了。
「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怎麼可能天衣無縫?何況巫毒蠱術,都是些下三濫的東西。」
「你怕了?」朽月君也不惱,他只是挑起眉道,「這就是你和他的差別!為了最終的目的,他什麼都敢做,什麼都豁得出去。而你呢?這套說辭是你養父的話吧,那是因為他是個受害者,歸根到底也是自己無能為力。啊,當然也不怪他但你拿他的話,當做自己膽怯逃避的擋箭牌,是不是不合適啊?你在羞辱誰呢?」
雖然尹歸鴻確實有點怵,但他絕對沒有拿亡父做擋箭牌的意思。朽月君這番話實在太不客氣,令他有些憤怒。而且,為了補充營養,他也跟著老獵人吃過很多蟲子。可蠱蟲說到底是蠱蟲,老獵人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該碰這種東西,它比菸癮可怕得多。如今想來,他那些話果然是因為經歷過什麼才說得出口,否則一般人也不會這樣教育孩子。
「所以說你們還差得很遠你別忘了,你的生父,你的生母,你的爺爺奶奶哥哥姐姐,都是怎麼死的。哦,你還有個妹妹說到妹妹——」
朽月君將平安扣的繩在手指上繞了兩圈,直到玉石碰到皮膚,再反向繞開,樂此不疲。尹歸鴻並不說話,他的心情有些複雜,腦袋裡還沒將剛才的對話全盤吸收。但朽月君並不管這個,他接著說:
「我那唐姓故交,正是為了他的亡妹才做了許多瘋狂的事,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這玉石與其說是他的,不如說是他妹妹的遺物,是他重要的寶物。你呢?你有這個覺悟嗎?他認定妹妹的死是自己能力不足造成的,因而讓自己變得比見過的人都要強。你嘛,那時確實太小,怪不到你頭上。但如今的你與以往大為不同你有的選。」
尹歸鴻先前的迷茫和怒意消散了些許。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但他又攥緊拳頭,覺得朽月君說的沒錯——他不再是個孱弱無助的孩子。
「我們得先把天狗弄到手。具體的方法,需要用到萬鬼志,我知道它在哪兒。它本來安靜地躺在歿影閣中,但也被神無君拿走了。有時候,我真覺得他算得比我更早。」
又是神無君,他究竟何許人也,事事都要對自己加以妨礙。
「你們確實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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