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琬的天狗變得像個小孩兒的大小。她拖著它的前肢,讓那匕首似的尖牙細細對比了一番。自然,這些創口漏洞百出。若真是犬妖下的口,應當不止是兩枚犬齒的痕跡。
「現在,我們也只能向村民證明,檀家並非死於妖怪之口。可我們該如何解釋他們死於何物呢?也就是說,兇器。」
施無棄將合攏的扇子抵在唇角,認真思索著。
「我還有些疑慮。」
山海似乎還在糾結於什麼問題,涼月君在內的人都看著他,追問下去。
「你看,他們受的都是致命傷尤其是女人的喉嚨,必然會有鮮血飛濺出來。可離奇的是,房子裡血流成河,與人同高的地方並沒有濺射的血跡。」
施無棄點點頭,想來也是在懷疑這點。
沒有血噴射出來,是否意味著刺中要害時,兇器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被拔出來?何況屋子就那麼兩間,驚動一邊,枕旁的人勢必會有反應。若是同一對利器,定然馬上就會被拔出來使用,則鮮血飛濺。
但沒有。
「兇器一定不是同一個,那些空洞的大小有細微的差別。」慕琬仍盯著屍體看。
莫非使用過的兇器,就這麼消失了?還是說有什麼複雜的、牽著兇器的機關?對一戶普通人家來說,未免太大動干戈。
看上去小巧的天狗還坐在台子上,用後腿撓了撓癢。它望著焦慮的眾人,重新站起來,嗅了嗅那些屍體上的窟窿。它突然像是聞到了什麼,跳下台子,在冰窖里溜達起來。慕琬緊緊跟著它,總覺得它有了什麼不得了的發現。終於,在一處不起眼的拐角,他們看到堆砌的巨型冰塊,被鑿掉了很大的豁口,整個轉彎的稜角都被磨平了。
所有人立刻就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能人間蒸發的兇器,不正是冰嗎?
將提前削好的十幾枚冰錐裹在棉布里,刺入人體後並不需要拿出來,於是本應濺出血的傷口便被堵起來。隨著溫熱的血將冰慢慢融化,血也緩緩湧出來。製造了這樣的現場後,再嫁禍給妖怪,別人也無從查起。
就是這麼一回事。
涼月君滿意地點點頭,卻面不改色。
「然後呢?」他問。
「什麼然後?當然是去告訴村民們真相了?」慕琬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
「的確如此。可你要如何開口,才能讓他們相信?」
「這有何難?直接說不就成了。告訴大家,檀家上下是遭奸人刺害。而嫌疑最大的,便是那提供地契轉文書的財主。然後再問問他們,誰曾在那晚見有人影從冰窖附近出沒。」
山海面露難色,他攔下了慕琬。
「並沒有那麼簡單。」
「是麼?怎麼你也這麼說。」
「空口無憑,凡事都要講一個證據。我們現在的確是能證明,這五口人並非死於犬妖之口,但我們卻無法解釋為何名為檀歌的孩子,與嫌疑最大的犬妖同行尤其是現在她也生死未卜之時。何況,沒有認證物證,財主必會說我們污衊,那就難辦了。」
黛鸞抱起狗,稀罕極了。她一直搓著它的頭毛,天狗好像不喜歡,但也不反抗,任由她抱著,像個大布娃娃似的。她一邊揉著狗,一邊轉著眼睛,好像有了壞主意。
「要不再玩兒一出起屍,嚇嚇他們,讓他們如實招來便是。」
「好,有前途。」
施無棄說罷,柒姑娘跟著鼓起了掌。只是涼月君皺起了眉:
「這是不是不大正派?」
「對付這種人你居然還考慮保什么正人君子之風?」
施無棄與慕琬同時以關愛傻子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在刻意逗大家笑。
只是沒人真的笑出聲。
「是啊。而且誰說只有兇器才算物證?這缺了角的冰若不能說明問題,按了指印的一紙證明總有說服力吧?何況」
慕琬的話還未說完,施無棄忽然從她面前走過去,徑直來到涼月君面前。他將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涼月君側過臉,有些疑惑。
「涼月君不是我懷疑你,但我的確有些在意。這屍體別是假的吧?」
冰窖里的所有人都轉過頭,觸電似的,視線迅速轉移到那兩人之間。
涼月君面不改色。
「何以見得?」
「打今兒白天我就覺得奇怪,但說不上來。直到見了這屍體,我才覺得蹊蹺。我將手覆在檀家幾口人的斷骨上,竟無法察覺它們生前的記憶。要麼,他們一家都是妖怪;要麼,這就不是他們真正的遺體。」
山海忽然回過神,仔細思量著這番話。若說檀歌的家人都是妖怪,也並非說不過去。若她還活著,犬妖又為何要領著她照顧?但這只是一種猜測,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後半句。雖然不願意懷疑涼月君也或許偷梁換柱的並不是他,而是別人,但不論如何他都有理由相信施無棄的判斷。
「唔,閣下姓施,名無棄,是嗎?」涼月君仔細打量著他。
「這名字或許你不熟但百骸主的名號,你可知道?」
涼月君微微睜大了眼睛。
「喔——竟然是你麼。如此,是吾大意了。」
「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慕琬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語氣里待著不悅的情緒。這話聽上去問題可太大了,不是成心的,找不出第二個解釋的理由。
「呃」
先前一項從容冷靜的涼月君,忽然變得遲疑了。他勾了勾發角,瞟了一眼遠處也變了臉色的師徒倆。眼見迴避不成,他深深吸了口氣。
「實不相瞞,吾所追查之事,也到了這步。甚至,吾比你們走得更遠些——吾直接去山中尋到了那犬妖的蹤跡。檀歌姑娘,如今的確活著。」
「那、那你帶她回來與人們說清楚啊?她可是最重要的證人!」慕琬有些著急。
涼月君搖了搖頭。
「自古以來,人對妖的偏見就難以根除。那財主煽動人心,將此時歸咎於妖怪。為了那塊地,他的確費了不少功夫。五條人命,在這村子裡說少不少,可比起戰爭又說多不多。再說回來檀歌姑娘也告訴吾,她受到了照顧,並不想再回來接觸人們,為家人作證了。」
「什麼玩意兒?」
慕琬與黛鸞幾乎是異口同聲,山海也十分驚訝。再怎麼說,一個孩子怎麼能對家人沒有感情呢?再或者,她想用些極端的方式,直接向那些兇手復仇麼?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想到這兒,山海又憶起了那貓又的面容,頓時覺得一陣暈眩。
涼月君深深地嘆了口氣,沉重極了。
他將自己所查明的真相,完整地說與他們聽。
原來那天下午,在檀歌隨父母下地時,的確有人來過他們家。兩位老人腿腳不便,是那傻姑姑開了門。之後,那人在他們的湯鍋里下了藥,讓他們夜裡頭睡得很沉。原本路人也並沒有注意到有人去他們家裡,只是那土狗一直叫。
夜深了,刺客重回此地,從後院潛進。本來這犬齒的間距,能做的更細緻些,但檀歌她爹卻沒太受到藥效影響,清醒過來。只是刺客比他力氣大的多,並精巧地刺中了他的雙目。就在檀歌姑娘逃離家門時,土狗終於衝進來,狠狠咬了他的腿,與歹人搏鬥起來。
而那土狗,卻也不是一般的狗。它是結了仙緣的妖物,懷有身孕。它曾與其他可怖的凶妖打過架,丟了半條命,一路逃到這兒,倒在了村口。它沒了孩子,也就要沒氣兒了。此時檀家母親正巧發現它,將它帶了回去。
先前說它跑了,的確是假話。它還不能化作人形,腦袋還是毛茸茸的狗頭。但這變化足以嚇住那三流的殺手,趁他慌神的功夫,她立刻帶著檀歌姑娘,逃往深山去了。
她沒有孩子,把檀姑娘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她也深知一個人類在深山野林中對那些潛伏的妖怪而言,是多麼大的誘惑。於是她慢慢為女孩注入妖力,讓她也散發出微弱的、同類的妖氣。雖然被認同依然存在危險,但很大程度上免除了部分麻煩。有別的妖怪問起她,她就會說,這是我的孩子,是妖怪,是長得像人一樣的妖怪。
財主沒捉來姑娘,氣得跺腳,卻毫無辦法。在那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刺客復命後,他便把所有的懷疑都引向了山中的妖怪——尤其是犬妖。先前,他們只是覺得山上狼多,但這麼一來,檀姑娘是真的無法回去了。
那害人精,現在還在後悔沒再擬一份賣女兒的文書呢。
「所以,是犬妖覺得人類危險,不再讓恩人的孩子靠近了?」黛鸞問。
「再或者謀劃些別的什麼說不準,是怕村裡有人能察覺她身上的妖氣,覺得是別的妖怪假扮的。不過,這樣一來可怎麼對鄉親父老交代呢?」
涼月君看著山海,點了點頭。
「任吾如何去說,犬妖不願帶著孩子出面解釋——自然,若真還回來,遭到非議也是必然。而沒有了這樣的證明,不論吾怎樣安撫,人們都不相信吾說的話了。」
一片悲哀的氣氛中,施無棄若有所思。
「故事不錯。那麼這與那假屍體,又有何關係?」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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