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敲了一陣門,並沒有得到回應。彌音甚至將耳朵貼在門上,裡面安靜得就像是沒有人住一樣。可屋裡確實是亮著燈的,四四方方的火光投射在窗外的雪地上,略微有些變形。被光照亮的雪泛著金色,像是在雪下藏了無數金沙。只不過這方暖色並不均勻,帶著些許雜質,讓這幾塊規整的菱形看上去像凝固的波紋。
讓彌音最為驚奇的是屋子的構造。起初,她以為這房子是刷了白漆,或者是用白色的磚瓦所建。實則不然,房子全部的材料只有一件東西——雪。她敲罷門,將手輕輕在牆壁上摩挲著,感到一陣冰冰涼涼,但不至於凍手。這牆壁就像是入冬堆雪人、打雪仗時將鬆散的雪壓實了,切出形狀,搭建了眼前這座房屋。這令她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連三角狀的房頂也是雪做的,它如何與牆壁相連?是在內部有釘子相連,還是特殊的榫卯結構,亦或是乾脆由雪直接粘接起來?還住在這樣的屋子裡,不會覺得冷嗎?
阿淼蹬著腿兒,她不得不縮回手臂,將它的後腿托起來。隨後,薛彌音慢慢踱步到窗邊去,想看看屋裡的情況。這房子遠看很小,近看倒也挺大,至少兩三個人住綽綽有餘。她驚奇地發現,這戶人家連窗戶都是冰做的。難怪透出來的光很奇怪,是因為這冰不夠平滑,不夠純粹。它雖然是四四方方鑲嵌在雪做的牆壁中,但不夠均勻,因而透出的光也模糊不清。通過這樣的窗戶,並不能看清屋裡的景象。
「您好,打攪了」妙妙在門口試探著問,「我們姐妹二人從很遠的地方來,您能借宿一宿麼?我們沒有帶任何武器,不會傷到您的。剛才是我們的貓跑過來,可能嚇到您家的寵物了。但它絕無惡意,我們替它給您道歉。外面太冷了,請您發發慈悲,讓我們進去吧。」
薛彌音在窗邊微微皺眉。若是她自己一個人,她絕不會這樣說。一個人行走江湖是極其危險的,不論是男是女,讓對方得知自己當真沒有武器,八成就會出事。怎麼能這樣暴露她們的情況呢?但彌音轉念一想,妙妙應該不會不知道這種事。大約就算有什麼意外,她也認為自己能對付得了吧。雖然這麼想,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不過,因為天黑下來,她確實感到有些冷了。
這時候,窗邊有個人影掠過,這嚇了她一跳。她連忙跑到正門前,與友人並肩而立。門緩緩地打開了,溫暖的光從門縫裡傾瀉而出。探出頭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女,連長長的頭髮都是白色。薛彌音不禁屏住呼吸。果然,能住在這種地方,建造出這樣特別的房子,只能是友人口中的妖怪了。人類之中,若不是害了病,怎麼會有如此年輕卻一頭白髮的妙齡女子呢。
確定雪地里只站著她們兩個,還有手中的一隻貓後,房主人敞開了門,放她們進來。這時候彌音才看清,她除了這一頭白髮,還有一對毛茸茸的耳朵,狐狸的耳朵。自己的友人毫無戒心地走進門去,彌音便緊隨其後。屋子裡乾乾淨淨,亮亮堂堂,裡面的家具倒都是普通的木頭,不過也都是白色,可能是樺木之類的吧。但在這寬敞的屋子裡,彌音沒有看到任何小動物活動的痕跡。她將阿淼放在地上,這小貓立刻跑到剛閉上門的屋主人腳邊,好奇地嗅個不停。屋主似乎有些怕它,稍微撤後了一步。她將這貓觀察半晌,確定它真沒有惡意後,便彎下腰將它高高舉起。阿淼難得老實,只是偶爾一甩毛蓬蓬的尾巴。
朋友已經坐在了一邊,薛彌音趁機悄悄打量著屋主人。她一定是個妖怪了,正如友人所說,是個狐妖。她細眉大眼,看上去楚楚可憐,任何人見了都要心生憐愛。單從外表上看,她應該與彌音同齡,甚至再大一些。不過,她周身卻透著一種稚嫩的氣質,仿佛未聞世事。也難怪,住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說不定真的沒怎麼見過世面。不過現在下結論還是太早了,狐妖都生性狡猾,最會魅惑他人。彌音的確覺得,她的容貌美得不夠自然,憑空生出一股妖媚。只是目前為止,她都沒覺察出什麼惡意。
這位狐狸姐姐的打扮也與世俗不同,甚至衣裳完全不該是在這種環境下穿的。還不到該加衣服的地方,但彌音已經披上了一層罩衫。這位白色的狐妖,連穿的衣服都是純白。她只穿著布制的長靴,與單薄的連身裙間露出一截腿來,看上去就有些冷。衣裙的袖子雖長,卻是開叉的,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臂。那袖口十分蓬鬆,做了寬大的荷葉邊,還縫了金絲。她身上看起來唯一暖和些的地方,就是左胸處的一撮絨毛裝飾,綴著一根天藍的絲帶掛在側肩。
「給您添麻煩了。」妙妙說道。
「怎麼會有人類來?」
狐妖將阿淼放下,然後轉過身去幫她們倒水。說話時,她的視線從薛彌音臉上掃過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她有沒有認出妙妙的身份,自己的身份終歸是暴露了。算了,她一開始也沒打算隱瞞。
「我們來找」
「我們來找一個人!」彌音被打斷了,「唔,您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我不是一個人。」年輕的狐妖搖了搖頭,仍有些警惕,「我有很多朋友。」
「您一定在這裡生活很久了吧?」
「還好吧。」說著,她將托盤放到桌上。
盤內是三杯花茶。泡水的時候,彌音就聞到一股清甜的味道。這氣息不像她聞過的任何花香,可能也是雪山獨有的品種。
「那我們想打聽一下,您可曾見過,這座山上有其他人來?」
「這麼多時日,終歸有人來來去去,也不知你想問何時的何人。」
「您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見到別人造訪這裡呢?」
狐妖歪著頭,耳朵動了兩下。她端起杯子湊到嘴邊,轉轉眼睛,應當是在回想。
「這座山是有很多年沒來過人了。」
「難道,您知道別處?」
「其他山上倒是有人來過。」
薛彌音也端起茶,靜靜聽著兩人說話。她雖然又冷又渴,但沒急著將茶往嘴裡送。聽到狐妖這樣說,她便好奇地問:
「您還知道其他山上的事?」
「我說了,我有很多朋友呀。」
或許是狐狸的朋友,或者其他妖怪吧。也是,一個人獨居在眾山之中,怎麼想都是不太可能的事。妙妙還想追問什麼,但喝了一口茶的狐妖提前開口了。
「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
狐妖睜著明亮而漂亮的大眼睛,眨眼時像振翅的蝴蝶。
「我是——我是妙妙,你可以這麼叫我。」接著,她指向彌音說,「這是我的朋友,喚作薛彌音,是人類的孩子。」
人類的孩子。看來在這裡,只有她自己是異類了。薛彌音不禁為這個想法嘆了口氣。
「嗯你們可以叫我問螢。」她放下杯子,重新審視兩人,「一個蛇妖,和一個人類在一起你們還真是挺奇怪的。我聽說,山下的人們都不喜歡妖怪,也都怕妖怪。沒想到,還有和妖怪做朋友的人。」
蛇妖薛彌音默默轉頭看向她的朋友。的確,這樣一來,她臉上與手臂上偶爾浮現出鱗片的輪廓便有了解釋。不過,為什麼是蛇妖?她恍然間想起自己從未問過。但薛彌音又想著,她該問嗎?或許她是動過提問的念頭,卻又因各種各樣的理由終究沒能開口。
她這位被迫早熟的友人開朗地笑起來:「世道變啦!您難道很久沒下山麼?現在的江湖中,能與人類相處甚佳的妖怪有很多。不少妖怪都已經融入了人類的生活中。只要不興風作浪,人類也很容易接納他們。」
聽到與外面的世界有關的事,自稱名為問螢的狐妖似乎頗有興趣,身體都向前傾了些。但她隨即露出傷感的神情,追問道:
「可是,我兄長說,人類的陰陽師會抓來妖怪,當做自己的式神。要是變成了式神,就不能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生活了。」
「這個也分人吧。不是所有的陰陽師都是惡劣的。」妙妙的回答倒也中肯,「若不能打心底里認同那個人類的陰陽師,契約關係也無法成立。但是也有壞人,很壞的人。那些壞人確實會奴役妖怪,這點沒錯。但現在的世道,已經很少有這種人了。因為人類過於脆弱,才會擔心妖怪傷害自己。人們對妖怪的敵意,往往來源於未知帶來的恐懼。實際上我一直覺得,若是兩族能有機會開誠布公地談談,把每個人每個妖的想法都拿上檯面交流,人世間說不定會美好許多。當然,這不可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妄想罷了。」
薛彌音認真地看著妙妙,覺得她的確長大許多。恐怕她這樣由人類轉變的妖怪,才是在這方面最有話語權的人。真好,她已經成長為如今的樣子,彌音心裡也暗自高興。問螢聽了這些話,連連點頭。她坐得更加端正一些,神色也更加柔和,應當幾乎完全放下戒備了。
「我是很多年都沒下山了,一直與奶奶生活還有一些朋友。」她開始說些自己的事了,「我有一個朋友,什麼都知道。他說,就在不久前,有個很特別的人來到萬仞山中。」
「那是什麼樣的人?」妙妙很感興趣,「為什麼說很特別?」
問螢撓撓耳後,毛茸茸的耳朵隨之一抖。她回憶著:
「唔,她戴著面具——冰做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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