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有些奇怪的傳言,說鎮子裡有鬼怪出沒。
怪力亂神的東西,尹歸鴻倒也不是不信,只是覺得不必這樣人心惶惶。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個道理整個江湖的人都該明白。再說,真有什麼厲鬼作祟,總是有辦法收拾他們的。若確有什麼無辜的人受到傷害,可憐歸可憐,弱也確實太弱。
看著他似是帶些不屑的神情,鄰座的老頭卻來了勁。在這家店裡,最神神叨叨的就是這乾乾瘦瘦的老爺子,打他進店吃飯起,老爺子的嘴巴一刻也沒有停止。他也不是只追著尹歸鴻一個人說,而是在大堂里四處遊走。有別的客人讓小二把他轟走,小二也犯難。他們解釋,這老爺子是掌柜他爹,本來腦袋就不怎么正常,被這幾天的怪事嚇得更神經了。
照這麼說怪力亂神之事,還當真存在了?
吃罷了飯,他特意尋了些地方四處打聽,還真問出點眉目。要說這小鎮也算不上什麼邊陲之地,交通還算便利,人心也算是淳樸,誰也想不出誰做過什麼腌臢事來。可一聽到鬼怪,人們就一定要追究其緣由,便互相揣測,互相污衊,鬧得鎮裡很不太平。具體是什麼樣的鬼怪呢?有人說是夜間在鎮裡行走的殭屍,一個接著一個,看上去整齊得很,令人心生恐懼。也有人說,是打去年起就鬧得沸沸揚揚的活屍,因為有人看到它們是單獨行動的,還會攻擊別人。前者便反駁,也沒見誰染上怪病,更沒誰在怪物中看到熟人的面孔。另一波人又反對,那些妖魔鬼怪根本令人不敢靠近,當然不能確定。何況近些日子,鎮上確實失蹤了幾人,都不是什麼重要角色。當然,也有說那些人根本沒有失蹤,只是去了別的地方,或者乾脆是造謠罷了。這些話真真假假,難以辨認。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原本不屬於這個鎮子的東西出現了,而且並不像是活人。在這方面,不論持有什麼觀點的人都不會否認。可說到底,這一切與尹歸鴻有什麼關係呢?他不過是路過此地罷了。他還要趕路,沒時間在這裡耽擱太久。
不過,他也不是白在這裡打聽的。
有麻煩的地方就會有人處理,若是尋常人處理不了的,便會有六道無常。他本只是抱著僥倖心理隨便打聽打聽,得到的答案也在預料之中:這種檔次的麻煩,算不上什麼大的麻煩,何況風波剛起沒幾天,兩隻手數得清日子。在釀成更嚴重的後果之前,恐怕還不夠麻煩走無常們特意跑一趟的。
不過尹歸鴻接下來要走的路並不會沿著主幹道。這一帶的城鎮分布,是西北自東南的走向,他要往正南方向去,才能最快地到達沿海。但正南方會是一片荒原,方圓百里都不會再有城鎮,所以他要在這裡多做些準備。糧食和水是最重要的,鞋底磨得太薄,不得不重新換一雙,刀具也要略加保養。燼滅牙的護刀油還不能用普通之物替代,而是需要劇毒之物養護。至於是什麼,倒也沒有太多要求。反正不論是什麼毒性,都會被它盡數汲取。這些,是朽月君曾對他叮囑過的。
他越來越覺得,燼滅牙作為冰冷的武器,似乎以另一種生的形式存在。那些毒液就是它的食物,為它所獵者,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鈴蘭、馬錢子的樹皮、蓖麻子、相思子這是能在這家藥房裡能買到的東西。這裡的物品種類比較齊全,有許多陰陽師才用得上的、在常人看來過於古怪的東西。它們比較好帶,而且價格適中。藥房裡除了掌柜,一個磨藥小童,只有兩位客人。另一位客人好像已經買完東西,手裡提著藥包,不知為何還沒出去。當尹歸鴻準備帶著東西離開時,那位客人卻開口說話了。
「你不會真用它們榨油,對吧?」
是個女人?尹歸鴻轉過頭去,發現這位比他還略高一些的、戴著淺色帷幔的人似乎在看向他。他還以為那是位瘦弱些的男子呢。按理說不做搭理,直接走開是最輕鬆的,免得白費口舌。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說了聲:「不會。」
不這算不上鬼使神差。這女人,太奇怪了,她怎麼會想著揣測自己的目的?難道她會關注每一個自己路過的其他客人嗎?這不可能。尹歸鴻略微有些想知道原因,但即使對方一個字也不提,他也不會追問,不會在乎。
「但你確乎是打算拿它們做護刀油用的。」
「」
兩人來到開闊的地方。太陽快要落山了,人們行色匆匆,急著在天黑前回家吃飯。只有尹歸鴻與那位女客人拎著各自的藥包,散步似的慢慢走著。
「你那柄刀,從何而來,我便不問了。想必,這些年已有不少人問過。」
也沒有多少年我才剛拿到它沒多久。尹歸鴻本想說出實話,但他覺得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太過坦誠,可能不是一件好事。於是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用鼻子簡單地「嗯」了一聲。他的視線挪到女子的刀鞘上,停留了片刻。
「前輩您可不像是買油的。」
「常備的藥罷了。」
「您那柄刀,」尹歸鴻稍作猶豫,還是問了出口,「是什麼材質?我料想它並非六道神兵,但看上去仍令人在意。」
「哦?」女人頓了頓,「何以見得?」
「刀柄與刀鞘的材質並不相符。而且,這環首刀上的紋路,與刀鞘的紋路並不相同。看起來,刀身應該也和把手一樣,是較為古老的風格,但刀鞘上是近兩年常見的花紋。工藝上,二者也存在差別,但我沒有親手觸碰,並不確定。」
女人也沒有多話,她直接抽出了刀。倉啷一聲金屬摩擦,環首刀的全貌出現在他眼前。尹歸鴻多少有些經驗,一眼認出那紫銅的材質,不由得感到震驚。這聲前輩可真沒客氣錯了,誰會用這種材質的刀刃行走江湖呢?尹歸鴻算得上是識時務者,他知道該對什麼人講禮貌,不必對什麼人講禮貌。而且對他客氣的人,他也自然以禮相待,反之則亦然。換句話講,在這方面,他其實很簡單。至於身邊這個女人,他也打一開始就判斷出一些端倪。手上長繭的位置,音調里透出的沉穩,沒有聲息的步伐,都隱隱透露出了她的深不可測。她令尹歸鴻想起那位逝世的養父雖然從一個女人身上產生這般聯想有些奇怪就是了。
沒有與她在戰場上相見,對自己來說算一件好事。她一定能看出,自己只能算得上初出茅廬的新手,儘管尹歸鴻一直在極力掩飾這一點。幾乎所有與自己交過手的人,都認為自己十分老道,深藏不露。實則不然,他一路上都在避免與別人發生衝突。倒也不是打不過,而是沒那個必要,浪費時間又浪費精力。大多數人,不過是不入流的無名小卒,就算與他們交手也學不到什麼功夫。不過若是能得到高人指點一二的機會,他也不會放過。
「我們若是兵刃相見,您認為,我有幾成把握?」尹歸鴻突然問。
「你若拿著普通兵器,我大約覺得你在自取其辱。」女人倒是毫不客氣,「但你拿的是燼滅牙,我便不能草率地得出結論。」
「您的意思是,我們還需真交起手來,才能高下立判麼?」尹歸鴻感到有些奇怪,「您就不擔心,我是從別處偷來借來的刀麼?」
「那也是你的本事。能拿到,六道神兵的人,不會愚蠢到——令人隨手將武器順走的地步。就算是借,也只會借給,資質相同的人,或至少情誼足夠深厚。你或許是從別人那裡得到的,不是能力,便是人脈。你若沒有身手,我就要考慮你的後台。這一切,亦是你實力的一部分。」
尹歸鴻注意到,她說話時偶爾會停頓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似的,但很快能反應過來。那些可有可無的猶豫並不值得在意,但他還是察覺到了。這倒也無傷大雅。
「您這番話,我受益良多。」
這倒是真的。尹歸鴻自己是不會考慮這麼多的。至少意識到這些需要時間,而不會像這個女人一樣習慣成自然。她究竟多大了?聲音並不能聽出來,面容也看不清楚。
天馬上就要黑了,西方的光明戀戀不捨地挪動腳步。尹歸鴻又誠摯地說:
「我有心與您切磋,您能否賞臉指點一二?」
「下次再見,我們興許會是敵人。手拿六道神兵之人,不會有等閒之輩。上次聽說有誰拿燼滅牙,可是在一百年前。那人叱吒江湖了好一陣子,終究,送了卿卿性命。你初入江湖,尤要當心。我還有親朋相候,先走一步。」
正說著,眼前橫著的那條丁字路口上,似有什麼人站在那裡。二人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能看清他的輪廓。那人一動不動,不知何時出現的,他的右側面對著兩人行走的這條路,看向前方未知的東西。接著,他突然拔腿就跑,消失在路口處。
女人突然提刀跟上,快得不可思議。
尹歸鴻或許知道她為何追過去,因為連他自己也察覺到,那人沒有屬於人類的氣息。殭屍也好,鬼魂也罷,但都和尹歸鴻沒什麼關係。說來那女人不是還有朋友在等麼?就這麼追過去,當真不要緊?
正琢磨著,他向前走了幾步,又有一個黑影從路口左側沖了出來,一晃而過,順著先前那沒有氣息的人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一次,尹歸鴻突然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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