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濃霧似乎從不散去的世界。
大型的船隻如一座鬼船,除了自己外空無一人,其餘所有會動的東西都只是式神,或說機甲。那些東西,葉聆鵷到現在還沒有弄清究竟是什麼。但在受到自己的襲擊後,所有的式神都會對她的存在表示攻擊,似乎自己觸發了它們的某種防禦的機制。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們的行動被局限在船艙以內,一旦暴露在外,哪怕是露天的船板上,它們也不會再向前一步。它們在進攻時,會伸出一種平時不會展現的細長的觸鬚,寬度均勻,前端尖銳,而長度上似乎永無止境。當聆鵷跑到船板上時,那些觸鬚就會戛然而止,不再向前。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噁心。
她不知道在這裡漂泊了多久。但是,至少這裡的時間替換是如此正常。整座船被濃霧裹挾著前進,她的視線無法觸碰到更遠的地方。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滾滾的江河。她時常因為顛簸而暈船,可她已經沒什麼東西能吐了。這些天,想要拿到食物並不容易。因為不再吃船上加工過的食物,她也就不再受船內什麼迷魂陣或是鬼打牆的影響,船內的構造是十分固定的。那些式神開始巡邏了,她必須躲避它們。先前自己能打過它們,不過是因為那些觸鬚尚未被觸發,現在可不太一樣。聆鵷獲取食物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到它們巡邏的空檔,跑到廚房裡去。廚房有倉庫,裡面儲存了許多生的米麵,還有蔬菜。它們好像總是新鮮的,也是因為受到什麼法術的影響嗎?聆鵷已經不敢吃了。而且直到現在,她也沒弄清那鐵鏽似的粉末究竟從何而來。這幾天來,她都只能靠啃食那些生米粒來維持生命。
不再有人來過也許是時間不到。反正不論那位公子,還是其他什麼人,都不曾來處理這個失控的地方。道理或許也能想通,畢竟茫茫大江之上,它孤單而閉塞,消息很難被傳達出去。聆鵷知道自己必須想到某種方法,至少要在那位公子再來前離開。
聆鵷的胃時常覺得沉重酸痛,大概是難以消化的生米導致。她莫名地想起,長輩們說,鬧饑荒的時候,很多地方的人們只能靠吃觀音土為生,直到現在很多窮困潦倒的人也憑此過活。她那時候就問過,土是不可能被消化的,最後不還是排出去了嗎?長輩們就說,是啊,的確是沒辦法的,但至少能騙騙肚子,讓它知道飽是什麼感覺。而且很多土也是排不出去的,再喝點水,它們就堅實地堵在肚裡,直到餓死還高高地挺著肚皮。
像這樣的教育,在葉家是很常見的。他們祖輩發跡前,過的也是窮苦日子。如今家族算不上多麼興盛,但也在江湖各個領域都略占一隅,靠的正是將這樣的精神傳承下來。當然,聆鵷從小是沒有餓過肚子的,就算她再怎麼同情故事中窮苦的人們,那終歸也只是故事裡的東西。可現在,飢餓實打實地找上門來。在與謝轍他們行走江湖的那一小段時間,她當然也有不能按時吃飯的時候,可她並不覺得痛苦,是因為她知道下一頓飯總會有著落。哪怕在荒郊野嶺,寒觴這樣一位好獵手也能給他們弄來野味。現在完全不同了,每一天都提心弔膽,每一粒米都扎紮實實地來之不易。她實在咽不下去的時候,就用牙將它們磨得更細,混著唾沫變成粥,倒是和熟的差不多了。
這樣的生活絕不會長久,她知道,而且她一天也等不了了。
不論晝夜都不會消散的迷霧,聆鵷已經察覺到,這必是法術使然。她想不明白的是,這迷霧究竟起什麼作用?目前按照她的推斷,這可能是船的動力來源。因為這樣一艘大而安靜的船隻並未有誰為它划槳,但它仍然緩慢地漂泊著。還有一點令她疑惑,那便是她想知道這座大江究竟是什麼江?如此寬闊的江河,在她的知識里至少十幾條以上。但不論哪條,都會穿過一些大型的城池,而且沿大型江河的城池都十分繁華。可這些天,她從未聽到沿岸傳來喧鬧的聲音。難道說,這艘船行駛得很慢很慢,到現在都不曾路過城鎮嗎?
她必須離開。一刻不能再停留。
聆鵷坐在船舷上,看著下方的河水。天已經黑了,但水面泛著偏暖的微光,不知是從哪裡反射來的。她不太擅長游泳,硬要說,是淹不死自己的地步。距離河岸有多遠,因濃霧的原因也完全看不見。她包裹里的東西都不值錢,並不打算冒險去帶了,反正最貴重的萬鬼志與陶塤都不在她的手中。她屏氣凝神,盯著江面,終於下定決心,向前傾身跳了下去。
水聲在耳邊炸開,水冷得刺骨,簡直不像是夏天的溫度。不知為何,這裡的水很粘稠,很沉重,像是無數隻手死死拖拽著她似的。她奮力地在水中遊動,努力克服了這些莫名的阻力。濃霧很長,看不到盡頭,她每一次換氣都感到心灰意冷。而她在水中無意睜開眼時,卻感到眼前都是一片紅色,像在血海中掙扎一般。但她確認,自己的衣服未被染色,水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難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她的體力在逐漸流逝,她擔心自己游不到岸邊去。讓她心裡稍微感到安慰的是,霧變得稀薄了許多。她儘量確保自己朝一個方向遊動,在心裡暗暗給自己打氣。已經過了這麼久,大概離岸邊很近了吧?她不知道身後有沒有追兵,也不知夜色能否為她提供掩護,只有拼命地游。這樣下去,聆鵷愈發疲憊,覺得周身的力氣越來越小,甚至連鼓勵自己都做不到了。
她的意識瀕臨渙散。就在此時,她看到一株紅色的花。
這是什麼?是從岸邊伸來的嗎?那一定離岸很近了!聆鵷突然覺得力氣重新涌到四肢,並伸出右手,死死拽住這枝無葉的花。這花很結實,像麻繩似的。更為神奇的是,它順勢蔓延到聆鵷的手臂上,自己也在使勁一樣,將她拉扯上去。
聆鵷來到陸地上,像個狼狽的爬蟲。她努力咳嗽著,將嗆在嗓子裡的水咳出來。視線仍是模糊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水。趴在地上的時候,除了自己兩隻手的輪廓以外,她還看到一對紅色的小鞋在視野的正前方。
她稍微緩過神來,抬起頭,順著這雙鞋子向上看去。
是紅鞋紅裙的女子,留著烏黑的長髮,似與自己同齡。聆鵷一緩過神來就匆忙爬起,有些慌亂地對她說:
「是、是你救的我嗎?我看到一支花」
再看向岸邊時,哪裡還有什麼花。四下一片荒蕪,只有黃棕的沙土,連一根綠色的雜草也看不見。更令她驚異的是,明明從船舷上跳下來時,已經入了夜,可現在為什麼才到夕陽西下的時候?天空是橙紅色的,看上去一片暖意,只是她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一切古怪得令她害怕。
見她突然不說話了,面前的那個女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見你在水中掙扎。」
她的聲音很清淡,讓聆鵷感到一絲安慰。她回頭望向江面,不知是晚霞上染,還是水本身的緣故,那邊的顏色呈現怪異的血黃。聆鵷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從一艘船上下來。我被壞人抓住了,找到機會,才趁夜逃命」
「哪裡有什麼船?」女子很疑惑,「江面一直這樣平靜的,時間也從未入夜。」
簡單的幾句話,讓聆鵷幾乎無法處理其中的信息。她茫然地望著寬敞的江面,上面的確空無一物,哪裡有什麼大船的影子。她疑心是那團怪異的霧將船隱匿起來,也就是說,其實船還在某處嗎?這樣的話,會不會被那些式神追上來?想到這兒,她又不禁後退幾步。再說這天,聽女子所言也從未有過晝夜更迭。倘若她是趁天亮的時候從船上逃走的,她還不會相信女子說的話,但哪兒有入了夜,太陽又走回頭路的說法?難道就連她所忍耐的每一個日日夜夜,也都是奇怪的霧模擬出的假象嗎?
「那,這裡是哪兒?」聆鵷乾巴巴地問。
「這是葬頭河畔。」
「是生與死的交錯處?」
「正是。」
「所以我已經死了?」
聆鵷不敢相信,她無助地站在那裡。身上的水漬已經幹了,這也很不自然,但她沒有心情顧慮這些。她有點想哭,但也哭不出來,她分明覺得自己還活著。
「一般人應該也進不了這裡。」女子歪著頭,「說不定你還活著。」
也是,八成,是自己在船內,被無庸氏的人用某種方式藏起來了而已。這麼想來,他們也真是精明。她稍微感到一絲安慰,但憂慮不減。
「你手臂上是什麼?」女人指著她的手腕,「為什麼這麼多小點?」
「我、我不知道」
聆鵷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上的確有密密麻麻的細小的黑點,但很不起眼,這位姑娘是怎麼看到的?話又說回來,她自己倒是不曾注意過,興許她有點兒營養不良。飯吃不對的時候,總會有很多怪病。先前因為光線太暗,加之她心思不在自己的身體上,不曾注意到這些細小的變化。她猜想,自己現在看上去一定很像個難民。
聆鵷又小心翼翼地追問:「那你是誰?難道你是無常鬼,還是妖怪?」
「我?」女子指向自己,「我倒也想知道。我非人非鬼,並不受任何地界的限制,來去自由。你若一定想知道什麼,可以叫我舍子殊。」
「舍子殊那,子殊姑娘,我該怎麼離開這裡?」
「有很多辦法,和很多條路。你想去哪兒?」
「」
聆鵷不知道她想去哪兒,又能去哪兒。她當然想回家,可眼前這位舍姑娘怎麼知道她住在何處?目前看來,她願意幫助自己,已是莫大的好事。
「我想回到現世里,越近越好,人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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