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星不知自己的計劃能否按部就班地完成,但至少,她還有計劃。
臨別前,百骸主給了她一些建議。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簡單的闡述。他從香爐中引燃了煙,加入了成分不明的藥,念了些忱星也聽不懂的口訣。香爐的預言似乎隨心隨性,但這次,命運是偏愛他們的——香爐中瀰漫的煙霧展示出了一些特別的光景。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個人,確切地說,一位六道無常。
黃泉十二月中,眼戴黑色幕布、袖下無手的琴師從來只有一位。施無棄看到這一幕時,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仿佛如釋重負。但他的臉上依然愁雲遍布,並不像沒事的樣子。
「是極月君!」聆鵷脫口而出,「我見過他!和謝公子他們一起。」
「我也認識他。」忱星道,「原來我們會有機會與他相逢麼?」
舍子殊和葉吟鵷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無權參與這場討論。從那朦朧而柔和的煙幕之中呈現的,是近乎一個活人般立體的身影。原先他們還以為,香爐中呈現的會是一個平面的、如同鏡像的預言。舍子殊試探地伸出手,與靜默不動的「極月君」的長袖相觸。她能碰到的只有一陣涼煙。煙霧緩緩潰散,屬於人形的顏色也模糊一片。舍子殊收回手,看著被自己破壞的那一小塊地方。沒多久,香爐中蔓延的煙霧又將它修復了。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淡香。
沉思許久的百骸主終於重新抬起頭。他望著眼前這個幻影,躊躇地說:
「很難說。」
「很難說?」聆鵷不明白。
「雖然的確出現了具象的人物——他只是靜靜站著,如同凝視著什麼。香爐的預言通常不會出現純粹靜態的畫面,可能他真的什麼也沒做。除他之外,再無其他人的身影,我們得到的信息很有限。在這兒除了瀧邈,陣法囊括了五位人選。極月君可能會與我們之中任意一位相見。我才與他闊別不久,應該短期不會再碰面了。若是再與他重逢,恐怕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
「我們倒是一起行動的說不定,是我們四個見到他。」子殊說。
「說不定,他又帶了——重要的東西來。」聆鵷尋找著措辭,「這樣,不就距離如月君的康復更近一步了嗎?」
施無棄輕嘆道:「哪兒有那麼簡單。六道無常並不清閒,再重要的東西,若他沒什麼私人的話說,都會托人或別的什麼送來。我想,我該說的都與他說盡了,他要是再來見我,八成帶不來什麼好消息。」
「都不一定的事。」沉默半晌的忱星終於開口道,「我且問你,這預言所說的景象,究竟是什麼時節發生的事?」
「根據焚燒的香料判斷短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
「不能更確切些麼?還有,什麼地點?」
「忱女俠,您提的問題對我而言還是過於苛刻了。」施無棄苦笑著說,「只有香爐曾經真正的主人,才能得知它最恰當的用法。當然,乾闥婆早就被趕回天界發落了。當下一切爐子的使用方式,都是我一人摸索而來。能做到這一步,已實屬不易。」
「喔。」
忱星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感謝,或者她已經疲於這麼做,百骸主也不會在乎這個。
如月君的復原工作沒什麼太大的進展。或許現在到手的材料,一共能湊出三成的她已難能可貴,何況中間的銜接很難處理。有些東西永遠也找不回來,包括施無棄在內的人都很清楚這點。就算日後她能重新活動,恢復神智,到那時,她還能記起完整的自己、完整的旁人麼?這些都很難說。但是,他們一刻也不敢耽誤。
瀧邈能幫的忙都幫了,他已是仁至義盡。他與姑娘們在同一時間與百骸主分道揚鑣,而施無棄也會在不久的將來帶著如月君離開此地。瀧邈要去尋卯月君,和忱星她們的方向背道而馳。此時,謝轍他們正要與卯月君道別。有些不趕巧的事,實在造化弄人。
他們會錯過彼此,興許不止一次。
幾人相互告別,只是所有人都對如月君避而不談,仿佛現在將她算作人類,是一種不合時宜的玩笑一樣。葉家姐妹與舍子殊隨著忱星上路。忱星問過施無棄,關於香爐的預言,是否是不論如何也無法躲避的結果。施無棄給予了肯定的答覆。他告訴她們,根據經驗來看,不管當事人是否知曉這份預言,不管當事人的態度是踐行還是迴避,最終,香爐所展示的一幕都會在現實中得以應驗。只不過,它是那樣短暫的一個片段,有時事實可能與它所傳達出的意思有些出入。不過至少那一幕一定會出現。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隊伍」必然有一方會見到極月君。不論怎麼樣,這都算得上是個好消息了。遇到熟悉的故友,總比陌生的敵人好得太多。
聆鵷心裡尚且懷著一絲希望。她多希望極月君之後還與謝轍他們見過面啊。這樣一來,他也能為自己指出一個方向。若是不算太遠,她還能帶著吟鵷一起去見他們,也好少給忱星增添麻煩。儘管一路上她什麼也沒抱怨,可忱星絕不是擅長照顧人的角色,誰都清楚。在聆鵷生病的那段時間,她的所謂「溫柔體貼」已經盡數展現,誰都不認為她還有更多耐心。
然而在與極月君碰面之前,新的麻煩便出現了。
好消息是,她們也曾是故人。
壞消息是,故人,也可以是敵人。
這只是家平凡的酒樓,由平凡的店家經營,往來的都是平凡的顧客。而今天,它似乎不巧接待了兩波遠道而來的貴賓。兩張桌子的距離算不上遠,算不上近,但恰好就讓她們所有人看到彼此的位置。尤其當忱星的目光落在那像是故意顯露出來的降魔杵時,她的右眼皮似乎不合時宜地跳了一下。
葉家的姐妹頭埋得很深,她們兩人,與那邊的兩人都是見過的。儘管時機不同,緣由不同,但終歸都有些小小的,仇怨。
這兩個詞大概是從薛彌音的視角而言。
這個距離無法讓她們看清彌音的表情。實際上,她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她逐漸學會將情緒藏在心裡,而不是放在臉上。這也是魎蛇的建議,她覺得聽取了會有好處。過往的她可是把什麼情緒都擺上檯面。吃沒吃過虧,這不好說,但她傾向於相信以後少吃虧。
例如現在讓那幾個傢伙猜不透,她的心情至少能好些。
她還記恨著呢,聆鵷鬆開手的事。她設想過很多種報復的情景,但當她們真的再度重逢之時,她一種方法也想不起來。不是說她真有多慈悲為懷,而是
那兩個人,果然怎麼看,都覺得很相似。
很難相信她們不是同一個媽生的。打眼一看,至少從這個距離,她不好辨別那兩個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從氣息上判斷也很難,因為這裡人很多,而她倆又坐得太近。魎蛇大約可以,她用信子「聞」到的氣息比自己要準確多了。
這不是頓愉快的晚餐。雙方似乎都克制了很久,才沒在店裡當場打起來。而她們吃的都不算多,很難說究竟是沒有胃口,還是為接下來的劇烈運動留些空間。唯獨舍子殊不明所以地左顧右盼。她多想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還分得清氣氛,因而也只剩下沉默。
一共六人,難得默契地同時放下筷子,同時走出店門,同時又走向了最偏僻的方向。道路上的人越來越少,周遭的燈也為數不多。走著走著,忱星低聲對子殊說道:
「你帶兩個姑娘離開。」
「為何?」子殊毫不掩飾地問,「我早便想問,那兩人究竟是什麼情況?」
她說的那兩人,自然就是跟在身後的兩舌和綺語了。她們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恰好暴露了兩人的目的。基本可以斷定,她們就是故意的。沒有當場打起來,將整座酒樓或是街巷鬧個底朝天,已經算是魎蛇的某種仁慈。
真的嗎?
忱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子殊的問題。她在想,按照魎蛇的性格,與她腰間的武器——若是降魔杵真品的話,她應該無所顧慮才是。要麼她還沒來得及發揮出降魔杵的力量,要麼她一定是在忌憚什麼。
最大的可能:忌憚同為法器的琉璃心的力量。
不,這樣的話,反而不該讓舍子殊將她們帶走
「你聽到了麼?」子殊拍了拍她的衣袖。
忱星沉默不語,略微調整了因急促的步伐發生傾斜的帷幔。她必須想個對策。這兩個傢伙明顯是衝著聆鵷來的,真是不死心啊。
雖說就算將她們丟在這裡也沒什麼——甚至對她的計劃沒有任何影響。但是,忱星充其量只是對人類沒有好感,卻不能說是討厭。她還沒到對目光所及之處的人見死不救的地步。
終於,她們來到空無一人的地帶。
這兒是個死胡同。
忱星停下腳步,轉過身,直視身後的兩人。到這個地步,舍子殊已經完全不指望能將兩位姑娘帶走了。沒辦法,忱星什麼都沒說,她自己也沒什麼主見。
「降魔杵哪兒來的?」她直接質問。
「咦?什麼時候輪到你對我提問題了?」魎蛇歪著頭,笑得不懷好意,「按理來說,應該是我們有理的人先開口才對呢。」
「降魔杵哪兒來的?」忱星繼續追問,「我記得它在一個女武師手裡。」
「我還以為你要說它在左衽門呢。哎呀,你怎麼知道這就是真品的?萬一是假貨?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還是說法器之間,也存在某種共鳴呢?」
「少說廢話。」
忱星將環首刀抽了出來,直指著對面的兩人。葉家的姑娘們站在她的身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葉聆鵷分明是想解釋什麼的,只是她很清楚地意識到,在這麼做之前,對面兩人很可能讓她再也沒有解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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