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他們從一處廢棄的礦洞裡出來。洞穴十分狹長,且悶熱。這條曠道開得有些隨意,似乎是哪兒能挖出東西就朝哪兒挖。洞內的結構很不合理,許多地方還撐著柱子,木柱已有些開裂。此地很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坍塌。
礦道密不透風,十分悶熱,令他們來時感到呼吸困難。離開以後,空氣突然又陰冷了,這強烈的反差讓人不安。
城主被他們留在城內,但離開了結界。他和昏迷中的四姨太在一起,但依然遠離人群。不僅是山海建議的,更是他自己要求。畢竟百姓們要面對的是這不知何時會醒來,醒來或許就會襲擊人的妖怪;而此刻的城主,暫時也無顏面對人們各式各樣的問題。
離開結界之後,施無棄發現它不再擴張了,這裡似乎暫時陷入了休眠。而在南邊貧瘠的群山之上,突然聚攏了色彩和形狀極不自然的雲。水無君帶他們從一處靈脈穿過,直接被送到了這一帶的山麓上。
現在,他們就駐足於第二團不自然的陰雲之下。
水無君知道自己的兵器在哪兒。就仿佛他真的能聽到鋼鐵的呼喚,他帶著兩人找到了黛鸞。當時,她正藏身於一塊巨大的岩石背後,專注地向外看著什麼。水無君拍了拍她的肩,她嚇了一跳,但立刻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你的耳朵是怎麼回事?!」
山海焦慮地質問。黛鸞倉促間貼了止血的膏藥,一大塊紅色還掛在臉側。她想了半天,又怕解釋起來惹人誤會,於是盯著施無棄看了半天,說道:
「月亮割的。」
說來話長,施無棄表示自己會給出一個解釋。而在得知了阿鸞的所作所為與計劃後,三個人浮現出了不同的表情。
「你知道這多危險嗎!」即使是壓低聲音的斥責,山海依然氣勢不減,「萬一慕琬不是他的對手怎麼辦?就算他傷成這個樣子,你也不該拿她冒險!」
「我沒覺得他不是,那是因為我認為這妖怪足以與他為敵,才——」
「你認為!凡事都靠你認為,這能行嗎?」
「我這不是在旁邊兒兜著嗎」
「你這點斤兩也敢——」
「好了好了,別這麼大火氣。」施無棄讓他冷靜些,「我覺得阿鸞這麼做,倒是挺聰明。這思路沒什麼問題,你看他們現在還在僵持。我們要做的,是靜觀其變。當她真的陷入困境時再出手相救。」
水無君沒覺得不妥,至少他沒有表現出來。他依然像塊木頭似的,語氣也毫無感情。
「能想出這種方法,的確聰明。記得當年紅玄青女也說過,解決問題就像解開老虎項上的鈴鐺,出路與風險並存。只不過鬼女千面被釋放出來,若再不解決她,哪座城也保不住。」
「啊,對了,山海。」施無棄像是想起什麼,「如果任由她殺了笑面狼,那些姑娘能否平息怨氣,不再為非作歹?」
「很難說。還記得極月君講的故事嗎?當年鶯月君就算消滅了所有人,也」
「我感到鶯月君就在附近。」水無君說,「但他並不打算露面。」
「這小子肯定慫了。」
而慕琬和笑面狼就這樣僵持著,沒有任何反應,誰也沒先動一步。他們都看得出,咲面郎受了很重的傷,但都不像是她手裡那把匕首所致。兩人相互對視著。慕琬的眼神令他們覺得陌生,但他們知道,這副表情之下的那個靈魂一定不是她本人。不過那層顯而易見的殺意或許還真有她自己的成分。而笑面狼呢?狼面之上,看不到他真實的面孔。
已經是日暮時分。明天一定不是個好天氣,烏雲之外半片晚霞也沒有。太陽緩緩地、緩緩地向西邊下沉,最後的光線斜著投射過來,被漆黑的雲霧吞噬殆盡。天空中時而有人面下沉,時而有手臂伸出來,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無數雙空蕩蕩的眼睛向下看著,像是在期待著什麼,又像是在指責什麼。它們不說話,所以沒人知道。它們的代言者就站在下方。
笑面狼並未抬頭,他只是直勾勾地注視著眼前的女人。
「我記得你。」他呼吸不穩,「你的傘被我打斷過。後來再見到你,它已經被修好了。你沒有死在朽月君手裡,我很意外。」
他的聲音還是青年的樣子,清澈好聽,讓人怎麼也無法與面具下的面貌和那些令人髮指的行徑聯繫在一起。慕琬沒有說話,手中攥著匕首,遠遠地看不出力道。
「還給我。」她說。
「啊?」
那聲音很奇怪,雖然的確是屬於慕琬的聲線,但音調很彆扭,像是嘴裡有什麼東西一樣含糊不清,又或者被別人從外面捏住了臉。黛鸞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慕琬的臉。
「還——給我。」
她又說。
黛鸞突然看清了什麼,驚慌地向後退了幾步,撞在山海身上。
「怎麼了?」
「只有半張嘴——」她說,「只有半張嘴在動。」
她這麼一說,所有人都看過去,細細觀察起來。果不其然,她的臉十分奇怪。右半張臉悲憤、哀愁,充滿一種冷冰冰的仇恨,微微咧開的半張嘴吐出剛才那三個字來。而左半張臉顯得十分憤怒,那熾熱的憤怒已經顯得有些平靜了——怒目圓瞪,唇卻緊閉著。兩種反差極大的面目在一張臉上彰顯著同一立場的情緒,顯得扭曲極了。
「是青鬼」山海皺起眉,「但是不要輕舉妄動,那不是生前的青鬼。現在的她不過是積怨的鬼魂,沒有什麼人性和理性可言,千萬小心。」
笑面狼微微側著臉,感到奇怪。
「什麼?」
「還給我」
「還給你什麼?」他似乎聽明白了,「原來是你我還以為是那丫頭呢。你是說面具,還是你的臉?你應該知道,你那半張臉早就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掉了,連同我的一起。說來也是可笑,我還真想不明白,沒有臉就活不下去了麼?我沒了那層皮,不也活得好好的?啊,雖然,也就快要死了吧。」
他的呼吸聲中充滿雜音,身體的確不堪重負。但這並不影響黛鸞在心中暗罵:你丟的恐怕不是臉,而是你的良心。但仔細想想,在那場懲戒之火燃燒之前,他的良心就已經被狗吃了去。也不能這麼說,狗未免太可憐了。
水無君說,那些面容里不止女人,也有些俊俏的男人。不論出于欣賞還是嫉妒,笑面狼應該都以其他欺瞞哄騙等方法弄到了手,據為己有。那些臉皮他甚至是能戴上的,然後去欺騙更多的女人,以免有些人知道他本身的模樣。不過現在,它們都只是一張張乾癟的臉,看不出男女,只有說不出的怪異。
「把我——我們的生命,我們的感情,我們的一切都還回來。」
那聲調依然含糊,但每個字都很清晰。笑面狼似乎覺得不可思議。
「你在開玩笑吧?」他乾笑了兩聲,「那不是你們自己給我的嗎?說實話,我也沒有打算要過。只是你們一廂情願地塞到我這裡,現在又讓我還給你們?得了吧,我可是連要也沒要過,如今讓我說什麼還回去?奇了怪了。」
不知他是當真命不久矣才說這些不要命的話,還是留了什麼後手才敢挑釁,但這些話不論如何都令人髮指。天上的私語聲大了些,吵了些,鬧了些。
慕琬攥緊了匕首,一個箭步衝上去。那速度比他們過去見過的都要快,簡直像是飛了起來。她一刀乾脆利落地斬下去,一道清脆的聲響過後,赤血飛濺出來。笑面狼向後倒去,一些血濺在她身上,新鮮的血覆蓋了舊的褐色痕跡。也有血落到她的臉上,滑進了嘴角。
笑面狼的面具被劈開了,兩半切口整齊的狼面落到地上,其中一塊滾到黛鸞他們藏身的石頭邊上。但他們沒心思去管這面具,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友人身上。慕琬整個人都在顫抖,卻不是普通人因寒冷、憤怒或恐懼引發的顫抖。她顫得很快,幅度也很大,像是一個裝著上萬隻蜜蜂的布袋子,它們在裡面亂撞著想要出去。
而事實上,是有東西想要進來。很多東西。
突然,有一陣白色的光從她體內涌了出去,那團光又有些像霧,說不清是什麼。但它很快朝著笑面狼去了。就在這時,山海三兩步飛奔過去,將一張符咒貼在她面門上,很快拉著她的手將她扯回來。幾人趕忙圍上來,發現她已經面色蒼白,皮膚冰冷,凍僵了似的。
「放心,還活著。」水無君說,「您的動作很快,但妖氣依然殘留在她體內。」
「先把人搶回來,事後再想辦法。」
太陽沉下去了,可天空依然沒有暗。那些磷火般盈盈的綠光在雲間閃現。它像一顆巨大的、顫動的心臟,每一次發光都更加有力。一道墨綠色的滾雷砸在咲面郎腳邊炸開,他的傷勢已經不允許他躲開了。緊接著,無數道漆黑的影子在空中盤旋,前端都是那些死氣沉沉的臉。越來越多的臉出現了,它們紛紛湧上前,像一群飢餓的禿鷲般衝上前,將他啃噬殆盡。
那是一種奇怪的咀嚼聲,沒人知道那些臉是怎麼做到的,或許有獠牙生出來,也可能沒有。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可能是發不出聲音。數千張鬼面撲過來,籠罩在他的身上,彼此之間一絲縫隙也沒有。他整個人都被黑漆漆的迷霧籠罩住了。黛鸞甚至覺得,當黑霧散盡之時,地面上只會剩下一句森森白骨。
天空中的雲像是吸足了血,被浸泡成了紅色。即使在黑夜裡,它也如一團發光的血般,在山頂上有規律地「呼吸」。現在,它看上去更像是一顆鮮活的心臟了。
半山腰的雲戈擦了擦汗,昂起頭看了一眼。他不敢抓撓紗布下的傷口,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攀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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