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讓人吃的很有意見,但是沒人敢說。
米飯是夾生的,菜也是。第一盤炒青菜搞錯了糖和鹽,變成甜口的了。另一道菜倒是能吃,就是著色頗有些驚悚,原來是失手把醬油倒進去了。但好在兩人靈機一動,決定不再放鹽,它才沒有變的那麼難以下咽。
沒有肉,但幸虧沒有肉,不然可能會拉肚子。
該慶幸老人和郎中關係不錯,兩個人算是忘年交。年輕的郎中盛情邀請他們吃飯,因為太晚,老奶奶貼了膏藥就留宿在那兒,明兒他們再去接。所以他和慕琬不餓,意思意思懂了筷子。他們看到黛鸞的臉和那盤青菜一樣綠,但沒那麼甜。
席煜想大聲反抗,可是權衡了一下,覺得打不過。
「看在葉月君的面子上,我決定多吃兩口。」
「把你夾我那盤菜的筷子放下。」
「沒想到同一口鍋里蒸出的米飯可以千奇百怪。」黛鸞超小聲地對山海說。
「我聽到了。」
葉月君不在,她在刷鍋,順便逃避餐桌。這兩個廚子負責糟踐食物,而其他人負責浪費他們糟踐了的食物。
收拾好桌子,天徹底黑了。他們再次聚集在桌邊,盯著那個香爐發呆。
「我覺得這次不要讓小涼單獨去比較好。」山海的態度頗為認真,「需要一個判斷力更強些的人,與那妖怪談一談,做更多了解。」
「得找個靠譜的。」施無棄符合。
慕琬說:「首先排除你。」
「你要這樣這天就沒法聊了。」
但葉月君同意山海的說法。雖說讓他保持接觸比較穩定,若有人隨行,更令人放心。說來說去,最終定下三個人一併進入蜃景。葉月君執意要陪著他,山海則一同隨行。席煜本身是很想陪著他去的,畢竟雖然一開始的身份是敵人,可默涼他們不計前嫌,多少令她心存感激。她願意陪他出生入死,不僅是嘴上說說。
但她太「不靠譜」,所以被全票否決了。
商議好後,其他人便退出了房子,只留下他們三人。每個人都取了無名指的血,滴落在香爐里,它們融在一起。葉月君念念有詞,低吟出一串冗長的口訣。她聲音很輕很柔,即使是安靜的夜也聽不清說了什麼。
奇異的芬芳很快瀰漫在整個房間裡。這次的香味與昨天相比,又有一些不同,煙霧也更加濃郁。在這煙熏霧繞的小屋子裡,三個人暫時都很精神。
這和昨天一樣,一開始他們相互說幾句話,還都很清醒。但說著說著,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癱在了桌上。這個過程既突兀,又自然,讓他們感覺很奇怪。因為同樣是在相同的時間,三個人出現在了毫不相干的另一個地方。
那是一片美麗的花林。
他們三個人走在林間,自然而然,就好像他們一開始就在這裡散步似的。這個過渡說不出的詭異。但他們的確就站在這裡,步伐一致,又緩慢。
走了一陣,默涼終於慢慢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他說,「與我昨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咒是葉月君念的,山海隱隱覺得,是她心中「最美麗的地方」。而且這地方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雖然他並未親自來過,可這兒很溫馨,讓他覺得很舒適。
「這莫非」
「嗯」葉月君承認,「但其實這裡的景色已經不復存在了。」
「什麼?這裡是哪兒好漂亮。」
默涼輕聲感慨。山海的心裡有些許泛酸——沒錯,這的確是母親生活過的地方。他難過的不止是母親,說到底,她並未參與他的人生。而是因為他很清楚,這片名為「世外桃源」的花林已經不復存在了。曾經還有一位住客,那是一個叫木棉的小姑娘,現在也不在了。
這兒有各式各樣的花,各式各樣的樹。當然,最多的還是桃花。許多花的時節其實是不同的,但它們爭先恐後地開著,像比賽似的。
有些人的夢是彩色的,有些是黑白;有些人的夢裡沒有味道,有些可以聞到;有些人在夢中沒有觸覺,有些人有。但不論如何,這三人此刻同時出現在這一方逼真的幻境中,簡直美得不真實。
「花林的花一直是這樣開著的麼?」
「不肯定是分時候的。只是,我把每次見到最美的場景都疊在了一起。」
當下的場景可以說驚艷無比。每一簇花,每一棵樹間的距離都剛剛好,不論從哪個方向看去都能單獨拉出來畫一幅畫,甚至不用刻意地追求光影,追求結構。花瓣一片接一片飄落下來,源源不斷,將綠地鋪成粉白色,無人踐踏,像剛下過一場雪。
葉月君指了一個位置對他們說,向那邊走,應該能看到一個房子。
那是山海的母親住過的房子——是收養她的花妖建造的。
凜山海的目光有些失神。他從未想過,木棉生長的地方,就在母親兒時的住所邊上。在這片繁複的景色之中,他的方向感其實比在荒原上還差一些,單憑自己是一定找不到什麼所謂的房子。就算告訴他兩個地方是一樣的,他也有些無能為力。
默涼一邊走,一邊看。他從不知道世上還有——或說有過這麼漂亮的地方。他在雲外鏡中也見過許多景色,都不如這兒特別。雖然他更喜歡自己住過的那個地方,但他不否認這裡的美,這種場景才像是真正的「世外桃源」,真正的「人間仙境」。
有一棵桃花樹的樹枝很低,默涼伸手就可以碰到。他輕輕摘下一朵嬌艷欲滴的桃花苞,將放未放,似是將盛開的前一刻定格。他拉了拉葉月君的衣角。她彎下腰問他什麼事,他就把花別在她的簪子前。鮮艷的花骨朵與她紅褐色的長裙相得益彰,讓她看上去拋卻了時間留下的老成,顯得更年輕、更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樣子了。
「好看。」
山海這麼一說,葉月君都覺得有些驚訝了。他可不像是能隨便夸什麼東西的人,這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別著花和他們一起走,來到了那座小屋前。小木屋很新,有樹木作對比,顯得比荒原上更大一些了。葉月君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聲音。
「沒鎖。」
「失禮了。」
他們三人走進屋。林里破碎的陽光從屋子的窗里漏進來,斑斑駁駁。如默涼所說的一模一樣,蜃景里住著一位美麗的女妖。她有著淺金色捲曲的長髮,像個海外異國的姑娘。她小巧的臉上有大大的眼睛,看不出年齡。她倚在床榻上,從她的頭到身下蓋著一條長長的、花哨好看的毯子。
「我們聽小涼提起您。」山海首先行禮,「我們對這裡的風景也十分嚮往,想要一探究竟。唐突拜訪,沒帶什麼東西,還請見諒。」
「行了,別說那些沒用的客套話了。」女妖神情漠然,「隨便坐吧。沒帶就沒帶吧,你們帶什麼東西,在這地方也留不下。別把此地的東西帶走就是了,會惹出禍端。」
「唔,留不下嗎」
葉月君當然是在說骨劍的事。無名的女妖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便回應說:
「外界的俗物會玷污仙境的純淨不過你若說那些妖力馥郁的東西,自然另當別論。那把古怪的妖刀還沒有『形』,現在也留不下來呢。」
「啊,您都知道了」
這個女妖身上,有著非常強大力量,他們都能感覺到。但至於善惡,他們暫時還無法進行判斷。山海靠近了才發現,女妖的頸上似乎有一塊發光的斑,不過被柔軟的衣料遮住了一部分。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女妖有些生氣地將衣領往上扯了扯,他立即錯開視線。可這麼一來又好像沒必要心虛的事被落實了一般,一時間令他有些尷尬。
「你,我知道你。」女妖懶懶地說,「你叫凜山海,是桜咲桃良的兒子。」
「您知道我娘?」
「知道。」她掃了一眼葉月君,「當年她懷著你的時候,朽月君從一位採茶娘那裡借來了這個香爐,贈予她安胎養神。」
「果不其然。」葉月君喃喃道,「這香爐就是當初的那個。」
山海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她們說的朽月君是過去的那位神女。想必那時候,那些六道無常的關係還很好。在人間的事務不那麼繁瑣時,也能忙裡偷閒,一起在花林相聚。
「你知道,為什麼你娘不要你了麼?」女妖突然說。
山海一時語塞。他想到與睦月君見面時的事,便猜測道:
「應該是怕違背了那位大人的意志,會刁難到我麼?但我娘是死於自」
「你倒是聰明。」
「可、可是」葉月君搶在山海前說話了,「那位大人明明、明明與青女有言在先,不是已經不再干涉——」
「愚蠢的女人。」妖怪瞪了她一眼,「只是不妨礙你們相愛,可沒說若有了孩子該怎麼辦。你們用遠勝於尋常人類的壽命,輕易地愛與被愛,輕易地留下許多擁有強大靈力和壽命的孩子在這世上,是要反了天麼?聽著,姓凜的」
「在。」
妖怪盯著他。她那大得過分的眼睛顯得空洞無比,幾乎將他吞噬。
「為人之母,怎麼會拋夫棄子呢?」
女妖的語氣比起反問,更像是質問。
「天下不配為人之母的,也大有人在。但一個冒著如此風險與人類相戀又誕下孩子的母親,我不認為她毫無心理建樹、毫無準備,對這個孩子毫無責任之心。」
「您知道嗎?她的事?」
一個素不相識的妖怪突然對自己說出如此動情的話,未免讓山海心生警惕。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來出於好奇,二來是因為她或許多少和母親有些交情,應當不會騙他。
當然,他並非毫無保留的信任。若二人之間存在某種他不知道的矛盾,也是情理之中。
「我親眼見著,她是被逼無奈。她本可以背負著生前的怨恨,即使在言靈無休無止地念叨下也能將你養育成人。但那位大人不准,她只得求助資歷最老的睦月君幫忙。最終,你的母親一命換一命,與過去做了斷的同時葬送了自己的未來。」
她說這些事的時候語氣慢吞吞的,興趣卻不在觀察他的反應,只是出於慵懶。這些話在她口中沒有分量,山海卻覺得自己應該相信。
花林中的香氣令人過分地放鬆了。他不覺得焦慮,不覺得緊張,只是心裡空空的。
「她所言是真?」
山海凝視著葉月君。他的語調很平靜,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但要將其與自己拉上關係時,心中多少有些微妙的觸動。
「」
葉月君不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你父親又是怎麼死的麼?」女妖頗有些咄咄逼人。
「且慢,你是如何知道他父親的事?」葉月君微側過臉,「那之後的事連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故去了。」
「虧您也是六道無常,虧您也曾為人動心。」
她像是在嘲弄,但所言無一不是事實,這讓葉月君有些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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