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邈與木棉從河中打撈上的「浮屍」,全身上下竟一滴水也沒有。
把它撈上來費了點功夫。木棉的手化成長而結實的樹枝,努力伸向河裡想要攔截住。但她太輕了,托住「浮屍」後連著自己差點被水力帶進河裡,她猛鬆開手,還是瀧邈一把將她扯回來的。最後,他飛到河面上,將那東西撈了起來。
「原來你會飛啊?」木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也是近來才」
「可是為什麼會有屍體順江而下?」
「不知道。我小時候聽說,只有戰亂年代才有這種事。士兵和百姓的屍體堆疊起來,有時會將河口完全堵死。屍體被泡爛了,臭氣熏天,瘟疫就開始傳播了。」
「呀,真嚇人,我從來沒聽過。」木棉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個人的臉,「這具屍體身上沒有妖氣,應該是人。剛剛是不是在動?」
「在動嗎?」
兩個人不知自己為何要做這種事。或許在一片黃紅色的河流上,寬闊而平坦的視野里出現這樣一具突兀的屍體,你也會有打撈起來的衝動?
沒有嗎?好吧。
「屍體」的確在動,木棉沒有亂講。胸口有著微弱的起伏,只是身上都沒有血色。水沒有浸透她的衣物,頭髮也沒有,就是像一層油膜一樣托起來,卻一點都沒滲透進去。口鼻倒是向上的,或許運氣不好倒了個兒,現在就是一具真正的屍體了。
他們把「屍體」帶回了小屋,平放在床上。說實話,那些衣物都比沾灰的床板要乾淨許多。這是一位女性,兩人都未曾見過她。
木棉將小手交叉,放置在她的胸前,瀧邈問:「你是要試著排水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吧?」說著,她試著一下一下地按壓起來,「記憶里,我有朋友這麼救溺水的人類。」
木棉的力氣不大,雖然遠超人類小孩,但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力道,生怕把她的肋骨給壓斷了。瀧邈沒見誰這麼做過,但聽說過。於是他把手按在木棉的手上,更加用力且有規律地按壓著。他並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只能說,一切隨緣。
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睛。
先是一聲猛烈的咳嗽。兩個人忙鬆開手,她彈坐起來,劇烈地咳著。一大股紅色的液體濺射出來,沒看清是鼻腔還是口腔,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口鼻。看來她還是嗆到了些水——即使那顏色很容易讓人想到鮮血。她咳嗽的時候,發出近似於嘔吐的聲音,想必胃應該也很不舒服。液體沒有太多,但咳了老半天,她嘴裡吐出些許固體來。
沒錯,是固體,甚至輕飄飄的。
木棉伸出手,撿起一片那東西。竟然是幾片蓮花瓣。它們並不黏稠,沒有沾染人體內的黏液,還是乾乾淨淨的。
她緩了很久才歇下來,但呼吸始終很急促。又因為呼吸太快,她腦子暈暈的,看什麼東西都帶著黑白的閃花,簡直像是被人狠狠扼住脖子後突然鬆手一樣。一種莫名的反胃感讓她眼淚湧出來,就這麼掛在眼邊,她也沒擦。
「您緩緩,這兒還有點水。」瀧邈把桶中僅剩的水倒回了杯子裡,遞給她。
她不想喝,只是放空眼神,怔怔地看著前方。
「你打哪兒來?」木棉問。
她搖了搖頭。
「那,您叫什麼?」瀧邈問。
她沉默了一會,發出一聲輕飄飄的嘆息。
「梁丘慕琬。」
這聲音有些啞,一聽就是很久沒開口了。
她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著,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寬大的衣擺下,她腰間掛了一個細細的傘筒,她摸到一把傘。終於,她鬆了口氣。這種情況按理說傘是很容易丟的,但不得不說她真的很幸運。傘柄被套在傘筒和腰之間的繩子上,卡住了,她自己解了半天也沒弄下來。
慕琬放棄了,長吁一口氣,似乎稍微感到輕鬆了些。
「這是哪兒?」
比起剛才,她的聲音好了一些。但這個問題另外兩人也無法回答,畢竟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包括居住已久的木棉。
「我也不好說。」木棉攤開手,「倒是你,要不要好好想想,自己有沒有忘記什麼東西?就是在自己掉進河裡之前的事,還有人什麼的。」
瀧邈跟著解釋說,那種河的水似乎能讓人忘記一些事。
慕琬皺起眉,抿著嘴,眼神看上去有些兇狠,這一來他們都不敢說話了,只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努力深吸一口氣,很快便平復了下來。
「應該沒忘什麼,謝謝提醒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我都記得。」
瀧邈替她鬆了口氣:「那便好。」
「現在是什麼時候?」
「臘月下旬了。」
「下旬了?」
外面的時間竟然過了這麼多天麼。
慕琬站起身,但突然踉蹌了一下。她的雙腿太久沒用過力,站不穩。她向門外走,另外兩人跟了上去。面對著那一片荒蕪蕭條的景象,她茫然無措。
「我應該怎麼才能去有人的地方?很多人的地方,城鎮什麼的,村子也行。」
「沿著東邊一路走下去,聽說有一個村子。但我不知道名字。而且,這是幾百年前的事,我不確定那個村子還在不在了。哎,你不多留一會嗎?」
木棉望著她,眼裡閃著光。瀧邈能懂那種神情,就像是她纏著自己講經歷過的事一樣。但從慕琬的表情上看,她並不想在這裡繼續耗下去,她有別的事情要做。
「有多遠?我現在走,多久能到?」
「你是在開玩笑吧?」木棉眨了眨眼睛,「我能活動的地方,大概是方圓二百里地。就算我能走到最邊緣的地方,周圍還是這副模樣。沒有樹,沒有鳥,只有乾燥的空氣和皸裂的土地。這裡也幾乎從不下雨,水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流過來。你就算走一天一夜,也到不了那個村子。何況,說不定村子早就拆走了。」
慕琬仰起頭,看了看蒼白的天。她突然抬手吹了聲口哨,像是在呼喚什麼一樣。瀧邈和木棉也抬著頭,左右環顧著附近的天空,但什麼也沒看到。
不一會,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愈來愈大,像是白色的紙上綻開一滴濃重的墨痕。很快,那個墨痕有了簡單的輪廓。它扇著翅膀,面目猙獰,伴隨著一聲奇異的嗷叫,龐大的妖怪落到了地上。
瀧邈後退了兩步,伸出一根指頭,質問一般。
「你、你能喚來天狗?你有這種血脈嗎?」
與老朋友許久不見,她抱住天狗毛茸茸的身體,從這份觸感上得到了一絲安心。在青蓮鎮那裡她無法召喚妖怪,這讓她失去了很多安全感。但所幸,這只是暫時的。但聽到瀧邈這般質問,她感到些許疑惑。
「的確可以。但你為何如此驚訝?我知道,這樣的人並不多,但也不至於」
「沒什麼。」
「有就是有,想說就說。不想說我也不逼你——別給你憋出問題來。」
瀧邈皺起眉,沒想到這個女的還挺凶。但他也沒有多怕,只是鎖緊了眉說:
「不。說來狼狽,我當年落魄時,倒是被那麼一個陰陽師追殺過。他也會天狗術。」
「什、什麼?誰?」
慕琬突然鬆開了天狗,轉身看著他。瀧邈覺得她有些敏感,但那眼神里絕沒有包庇的意思,反而對某種厭惡絲毫不加掩飾。這大概是瀧府給他唯一有用的東西——察言觀色。
「一個黑色的陰陽師。他身上有天狗的氣息,但你身上沒有。你很久沒喚它出來了?」
「對。那個陰陽師,莫不是」慕琬上下打量他,「你是半妖?」
「是但我也有名字。你可以叫我瀧邈。」
「你還留著那個名字呢?」
這是第四個人的聲音。
慕琬幾乎是本能地抽傘,但那個結還沒解開,卡在那兒。天狗在她背後倒是齜牙咧嘴了許久,只是還未進攻。他們望過去,看到一個白衣公子翩然佇立,手握一面白絨絨的羽扇,像極了一棵荒原上的蒲公英。
瀧邈的語調有些複雜。
「滄羽?」
「叫哥。」
木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瀧邈。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麻煩的哥哥?你們怎麼長得不像?」
「不是親的。」
瀧邈臉色不好看,慕琬也不。她可還記得在無樂城的時候,這人是怎麼把他們引入那般險境的。雖然客觀上他沒做錯什麼,但雁沐雪的屍體,就是他支走了他們讓佘氿偷的。慕琬記到現在。
「你怎麼這麼說?我們可是一個爹生養的,怎麼就不算親的了?」
「他老人家只生不養。你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
木棉突然來了一句,他老早前就站在門口了。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們?」
「咦?要說的嗎?」
「」
瀧邈已經發現普通人的邏輯,是無法套用在木棉身上的。他和慕琬不再顧及她了,一心盯著滄羽。滄羽連連擺手,解釋道:
「我可不是來找姑娘你的茬的。」滄羽連連擺手,「不如說,我根本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等荒涼之地呢。我是來勸我的好弟弟跟我走的,與你無關,大可放心。」
慕琬回頭看了一眼瀧邈,又看了看他。
「那你為何不問問他,願不願意隨你走。」
「你莫管別人的家務事。」
「他不想和你走!」
木棉拉扯著瀧邈的衣服,將他向後拽了拽。一旁的天狗更是壓低了身子,口中發出威脅的嗚鳴聲。滄羽露出嫌惡的樣子,看到那狗,就像是看到什麼污穢之物,覺得噁心又看不起。
很多動物都不喜歡狗,它們太忠誠於人類。
滄羽整理了衣擺,看著慕琬後方的瀧邈,又看看木棉。接著,他不緊不慢地對瀧邈說:
「霜月君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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