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惟明低頭看著掌心的水晶。手上的肌肉微微用力,水晶發生微小的傾斜。
「唔,是透明的,但裂面會反射出五光十色。」
「應當是紫色吧?」
紫色嗎?莫惟明看了又看。它的主體確實有一種紫色的偏光。但極月君是怎麼看見的?
「是、是吧?」
「紫水晶嗎?紫色屬火。巳月旺火」
「四月?現在不是都快六月了嗎?還是說,按農曆算的?」莫惟明不明所以。
「哎呀,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們取的是十二月令的算法。我看看」
極月君在衣袖下鼓搗著什麼,或許真的在掐指。
「火生土,體生用小凶啊,客人。你不該去往庚金,而是戌土。」
他不太聽得懂這些。可能每個說法都有一個方向,也可能是別的。
「不好意思,我沒太明白。」
「去廟裡看看呢。」
「廟、廟裡?」莫惟明怎麼也想不明白,這裡到底和梧惠有什麼關係,「曜州大大小小的道觀不少,最近的,在宿江北面」
「不。那就是未土了。是佛寺哦。」極月君偏過頭,用腕部扶了一下鏡框。
「佛寺,只在西邊有一座而且在山上,不在城裡。」
「嗯嗯。」
極月君笑吟吟地點頭,莫惟明看不出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那座山在曜州的西邊,距離他們倒是不遠,畢竟他們本就在西邊的老城區住。只是那座山比較高,是區分曜州與鄰市的天然屏障。在國土的東方,地形基本以平原為主,像這樣的高山很不多見。
「那很遠。」莫惟明說,「我應該現在動身嗎?」
「也不必,小凶罷了。大約只是虛驚一場,不必在意。你回去休整一下,慢吞吞地出發也不是什麼問題。在那裡,可能有我的一位老朋友我能聽到他的鈴聲。」
極月君說的話,與他那悠然的態度,並不能讓莫惟明感覺好受些。他不曾明確地對他說過,自己和梧惠在霏雲軒見到了什麼、經歷了什麼。但極月君那種難以言說的從容,給他一種莫名的、一切盡在掌握的感受。當然,是在極月君自己的掌握中。
「放寬心,先回去睡吧。」
這是極月君說的最後一句話。大概真的是困了,莫惟明鬼使神差地轉過身,朝著回家的方向走了兩步。但他清醒過來,猛扭過頭。他大概還是需要報警。也可能不用?莫惟明開始想起來,庚金,指的可能是與刀槍劍戟相關的武地。那的確是自己原本的目的地沒錯。
但是,等一下,為什麼對這方面的知識會有印象呢好像在很久之前,作為課外消遣的讀物看過。但他沒記住多少,因為比起這些,還是立刻能用上的公式比較有趣。
熙攘的人群中,極月君又仿佛能看到他一樣,朝著他的方向揮揮衣袖,像是告別,也像是讓他放心回去。莫惟明真怕自己會錯了意,也怕這只是自己太困產生的幻覺。但極月君並未在人群中消散,而是繼續吆喝著招呼人們前來算卦,就像每個算命先生都會做的那樣。
莫惟明真的需要休息。這樣的身體一定不足以支撐他去造訪極月君說的地方。他決意明日請假,休息好後直接過去。如此提心弔膽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四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渾渾噩噩。他知道自己擔心的不僅是梧惠的安危,更值得在意的,是那種未知的力量。
未知的事物都是值得恐懼的。千年來,萬年來,人們都在與未知抗爭。而這世上,唯有人類這樣的生物,其好奇心能勝於萬物。建立秩序,書寫倫理道德,或協助、或制約這份好奇,以推動對未知的破譯。於是,人類得以走到今日。他的父親如此,他亦如此。
她為什麼會消失?去了哪兒?什麼原理?是誰做的?為什麼?一切幻想的志怪中,那些天馬行空且誇大其詞的故事,有多少是過往曾經真實發生的?六道無常是存在的,他如今見了,認知了,熟識了。還有很多他所未見過的、不曾相信的事,也許終有一日會見到,會相信。這一天很快了,甚至已經發生從梧惠消失的那一刻起。
也或許可以追溯到,從她能「看到」的那一刻起。
再睜眼時,身體上的疲憊已經淡化了些。即便精神意志還是沉重的,但莫惟明覺得,自己能多走兩步路了。沒收拾太多東西,他輕裝上陣,徒步走向那座極月君所提的廟宇。他來到曜州這麼多年,幾乎從未涉足過任何宗教場所。除了之前的教堂,還有更早些時候,在假期陪著同事去道觀里燒過香。拜的哪路神仙,他是一個也不認識。
極月君,該不會是讓他去問佛祖,梧惠到底去哪兒了吧。警察找不到的人,算命先生找不到的人,最終都要指向神學、玄學這樣的路嗎?也許吧。多少得不到答案的人,都會走上這樣的道路。只是對莫惟明來說,並不是不能接受。畢竟,莫玄微的研究所,似乎就是兩個方向同時進行的
想了這麼多,也無法轉移因體力消耗而渙散的注意力。
莫惟明實在不擅長體力活。他可以拿著刀在手術室站十個小時,腿不酸手不抖。讓他跑步十分鐘,那是要了他的命。看著鳥兒撲棱著翅膀,從頭頂飛過,他心生一絲可悲的嫉妒。
不過去往山頂的人不止他一個。大清早上山燒香拜佛的,多是些中老年人。恐怕在工作日有這等閒暇時光的,除了老人便是孩子了。他們上山的動作,真可謂身輕如燕,手腳利索得比他還快些。有一位老太太,倒是與他的速度不相上下。別看人家拄著拐,顫顫巍巍,腳底下卻穩穩的,不像莫惟明,腿酸得恨不得大腿以下全部截肢。
但那老太太動作不停,他也一刻不好意思歇息。
「年輕人,平時不怎麼鍛煉吧?」
老太太竟主動搭話。她笑著看向莫惟明,令他有些不好意思。
「嗯。工作太忙了。」
「呵呵,剛開始的時候,不能太用勁兒。你看,爬到一半,就會像這樣使不出力氣。一開始就要估算好,怎麼把這力氣均給每分鐘用。若估算不來,心也要穩。」
「哈哈您說的是。」被說中的莫惟明尷尬地點頭。
「有時候,也有像你一樣的年輕人,突然想放下工作,去廟裡拜一拜。聽說有些地方,虔誠的人們在朝聖的路上,一步一叩首。不過來這兒的人,都只是簡單的祈福、散心。」
「咱們這廟,很靈嗎?」
「佛說了,心誠則靈。」老太太用拐杖磕了兩下地面,接著說,「但那些人,也未必是為了求什麼,才到這裡的。咱這廟小,來的香客大多是熟面孔。平日裡爬爬山,燒燒香,是個寄託。放眼曜州,遍地都是高樓,但沒有一棟樓,能比山還要高。」
這座山算不上高聳入雲,但老太太的話沒說錯。莫惟明回過頭,看向山下,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擊。空氣很乾淨,城市的風景清晰可見,甚至能看到遠處的海面。每棟樓都顯得那么小,每塊田也看著可愛。人啊,牲口啊,在城市的縫隙中,比塵埃還小,都看不見。
溫柔的山風吹過臉頰,像要幫他把繚亂的頭髮理順。疲憊感褪去了些。莫惟明回過頭,那老太太不知何時走到很前面的地方了。是老人家本就這樣矯健,還是他發呆太久了呢。前方的石階依然很長很長,每一塊都微微凹陷,經年累月被絡繹的香客留下時間的痕跡。
終於來到廟裡。莫惟明跟著人群買了香。付錢的時候,他想起自己忘記找極月君補算卦的錢,但今天經過那條路時,也沒見有他的影子。繼續跟著人群,他來到廟裡,燒香磕頭。到這兒,他腦子裡倒是沒想太多——亂七八糟的,前幾天都已經想完了。眼下他只著急一件事,那便是找到失蹤的梧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那種。不對,不要屍
燒了香,他隨便參觀了一下,便走到後院裡。到處都瀰漫著香的氣息,鳥鳴、蟲鳴是山間的主旋律。路過一棵大樹,一隻松鼠當著他的面兒爬上爬下。離得可真近啊,曜州城裡很少見到這樣這樣的動物,它們的膽子也絕不會有這麼大。
在心裡這樣感慨著,他來到一座水塘邊。快到蓮花盛開的時節了。山上比較冷,大概會開得晚些。這一會兒,只有一兩個花苞藏在碧綠的葉片間。有豆娘和蜻蜓嗡嗡地飛過,來回在水邊盤旋。蝴蝶多在樹林中,那裡的花更繁茂些。
「您是生面孔吶。」
聽到有人叫自己,莫惟明轉過頭,看到池邊站了個人。那也是個年輕人,有些少見,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廟裡的僧侶——因為他蓄著尚未到肩的頭髮。可是,他穿著青色、皂色與木蘭色的袈裟。這袈裟的樣式好像與現今常見的不同,顏色也與廟裡見過的那些僧人不同。這之中到底有什麼講究嗎?他不了解。
姑且當作僧人吧。那位僧人正蹲在塘邊,伸手在水中輕輕撥撩。他的手中明明沒有食物,魚兒們卻聚攏過來。它們也並未爭先恐後地乞食,而僅僅只是追著他的手遊曳罷了,就好像這只是一種遊戲。魚也會做遊戲嗎?
「嗯。我第一次來。」莫惟明如實說,「沒想到曜州還有這麼好看的地方。」
「哈哈,第一次來的人都會這麼說。」
那位年輕的蓄髮僧人站起身,甩了甩潮濕的指尖。魚群散去了。他撿起一旁的斗笠,夾在臂間,轉向他行了個禮。莫惟明不知該怎麼做,只得欠身回應。
他看向僧人手中轉動的、漆黑的佛珠,想起了白色的硨磲。單說樣式,它們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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