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沙發對面的施掌柜大方地審視莫惟明,這讓他感覺很不自在。
「有什麼問題嗎?」
「沒想到你還會來。」他張開雙臂說,「上次,我覺得你不喜歡這個地方。」
「別誤會,我對這裡沒有什麼意見。我只是懷疑你從來不整理房間。」
施掌柜抬起眉毛,語氣不太服氣:「整理了啊?昨天剛剛收拾的。」
就算他這麼說,莫惟明也不打算再一次環顧四周。他當然不記得第一次來具體的物件兒布局,只覺得還是亂,只是換了種亂法。這裡又在大白天到處開燈,讓屋裡亮得很不自然。
「這次梧小姐上門拜訪,是又遇到了什麼困難?說來您還做噩夢麼?」
經他這麼一說,梧惠才想起,近來的睡眠質量似乎不錯。雖然啟聞的照片嚇到了她,但還不至於令她像之前那樣徹夜難眠。
「這個唉,先不提了。我遇到一點新麻煩。」
說著,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莫惟明,他才懶洋洋把照片丟到茶几上。施掌柜彎腰拿起來,靠回沙發上去,一張張往後看。自始至終,他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直到第一張照片重新出現在最上面,他才張開口,語氣輕鬆。
「這些照片肯定是歐陽拍的吧?」
「是的?」
「你是好奇,這個人身上盤旋的東西嗎?」
「對!其實,我不久前見過他本人,那時就看到很可怕的東西。照片上還是很模糊。」
「不用太害怕,我也能看見。」
「你也能看見?」
莫惟明嘆了口氣。
「不是你們從剛才到現在,一直說什麼看得見看不見的。那到底是什麼?」
「哦,不好意思。我來解釋一下吧。」掌柜的拿起第一張照片舉例,「您應該能看到有團黑色的影子,是嗎?這個東西,現實中梧小姐看到的,是一種可怕的鬼魂、妖異、怪物。它是正常人的眼睛無法看到的。也並非隨便什麼道具都能將這種不正常現象如實反饋。僅捕捉一點痕跡,再記錄下來的工具,製作工藝便已非同尋常。歐陽能照下來,是用了我送給他的鏡頭吧。如果想看清黑影的真面目,可能還需要配合特殊的顯影劑。」
「等下,等一下。」莫惟明按住一邊太陽穴,另一手抬起來打斷他,「你從剛才說妖怪什麼的,我就已經開始」
「莫醫生果然不相信這些東西啊。倒也正常。」
莫惟明的臉色有些為難。他當然不是不信,但再怎麼說,他又沒親眼看到。他轉頭看向梧惠。梧惠當然知道這些,她為難地空手比划起來。
「那是一個確實像鬼怪一樣的東西。它是人的形狀,體型很小,像蜷起來的嬰兒。它的身上有奇怪的紋路,很恐怖。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至少能形容出來,她大概已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恐懼。但更多的,她好像又說不出。施掌柜讓他們等一下,然後站起身,又到不遠處的柜子里翻找起來。這通翻找的過程,讓莫惟明開始對他第一次見面說自己「知道每一個需要的東西在哪裡」的那句話產生懷疑。
掌柜的終於找出什麼,卻不合上那些大敞的抽屜,轉過身直接把東西拿過來。莫惟明別開視線不去看那殘局,努力將注意力放到他拿來的東西上。
是一疊紙片,大小不規則。有剪貼畫、鉛筆畫、鋼筆畫什麼的。油墨比較模糊,看不出個所以然,畫上的線條也歪歪扭扭,感覺像是小孩、或者精神狀態不穩定的人畫出來的。
當底部的一張照片突兀闖入莫惟明的眼裡時,他開始明白為什麼當時梧惠如此恐懼。
「對!就是這樣的不完全是,但很像!」
梧惠指著圖畫,忽然很大聲地說。莫惟明第一時間就知道它究竟是什麼。那麼,這之前那些意味不明的圖像也有了眉目。它們都是同一種東西。即使照片已經微微發黃,他也很清楚這究竟是什麼。
是人類的胎兒。
很像,未必一定是。圖上是剛剛發育成形的那種,手指尚未分化明確的指頭,還有點像蹼一樣。整個胎兒的顏色呈現慘澹的灰白,大面積的纖細黑網無規則地覆蓋在它的身上,尤其是那相較於身體顯得碩大的頭顱。它的眼部深陷進去,形成兩個凹槽。就這麼看著,感覺它隨時會睜開黑洞洞的眼睛。
「這是經過處理才得以現形的照片。出於各種原因,偶爾有人能看到它們的真面目。我想,梧小姐也是極少數能看到的人之一。這個東西,在東南區域的人們頗有研究,莫醫生就當是封建迷信的一種吧。它們有很多稱呼,你們應該聽說過,許多當紅演員、歌手、舞者『養小鬼』招財的傳聞吧。這就是所謂的『小鬼』了。」
施掌柜詳盡地解釋了相關的異域文化。一開始,似乎只是人們求神的工具。在那些地區擁有此類信仰的人,會從廟宇中求得「神子」。它們多是木雕、石雕或是泥捏的小人。肯給很多錢的信者能得到玉石或金屬的製品,據說效用更好。經過開光祝福的雕像,擺在家中就能給予信者庇護,並實現他們的願望。
而扭曲的信仰便是利用真正的人類嬰孩。小到尚未成型的胎珠,大到夭折的孩童。利用油蠟或煙熏等不同方法,進行防腐處理,加之各自特殊的工藝,就能得到一個未必看得出原型的成品。手藝高超的,甚至能將兩歲的孩子處理成胎盤大小。有說法是五六個月的胎兒最為合適,而且死得越悽慘,怨氣越重,力量便越強。
驅使這樣的小鬼,當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必須有法力高強的大師鎮壓它們,令它們不得超度。小鬼以人的精氣為食,求得小鬼的人們必須以血飼養。平日裡還要愛它們,敬它們,真正當作家人一般,它們比貓狗更為善妒。常有人因貪婪求得如雲美人、榮華富貴,又因疏忽而曝屍街頭,慘不忍睹。理論上,它們能實現近乎荒唐的各種願望。
就和它的存在本身一樣荒唐。
「邪門。」
這是莫惟明的評價。
「你們往後翻。很多報社都報道過,多少年前來著?不少富商、藝人、高官,都死狀悽慘,而在家中就發現了供奉小鬼的龕。少說三四起吧。那時候公安廳還不是姓羿的人管,也沒什麼整治力度。再可怕的死相也不能嚇退心存僥倖的人,大家都覺得輪不到自己,甚至不少人想方設法去求。」
確如他所言,幾張舊報紙寫得清清楚楚。雖然日期模糊了,但從報紙顏色來看,別說梧惠了,怕是莫惟明也沒來到曜州。
梧惠問:「可算現在似乎也並不算猖獗這又是為什麼?因為羿廳長上台嗎?」
「這類文化在更早前就銷聲匿跡了。不過理由比較有趣。隨著貿易越來越開放,各國商會們開始發現,有太多東西的利潤遠大於折騰這種東西」
沒想到,信仰終歸敗給現實。而這背後,竟都是由利益與貪慾所驅動的。
燒水壺的尖叫聲傳來。兩人隨之一顫,嚇得恍惚,心臟都隱隱作痛。
「噢,終於燒好了。」掌柜的回頭喊道,「墨奕,上茶吧。」
熟悉的黑衣小女孩啪嗒啪嗒跑過去,手裡抓著三個裝著茶葉的空杯。她倒好水,用托盤端著走過來,說了句「慢用」,聲音悄悄的。
梧惠想起什麼,對莫惟明說:「對了。這位就是上次你見過的孩子呀。」
「我們應該是嘶。」
——是第一次見面才對?剛道謝接過茶杯的莫惟明還有些發懵。他本想喝口茶壓壓驚,奈何太燙,只好先放下。被稱為墨奕的小女孩一瞬間有些無措。她抓緊托盤退了兩步,很快跑開。她總是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又藏到哪兒去。
「所以養小鬼的人,是黑道也不奇怪。」施掌柜不以為然地說,「畢竟他的老闆是天璇卿。找人煉小鬼,對她來說應該是小菜一碟吧。而且就算對曲羅生發號施令,擁有赤真珠,連小鬼也拿她沒辦法。」
「天璇卿?」
「嗯?我覺得私下知道這些的人還挺多,她也沒有刻意隱瞞過。我不愛提這些,其實是討厭警察廳來糾纏不清。他們的廳長,是當今的開陽卿·羿暉安,掌管紫金杵。樞為天,璇為地,璣為人,權為時,衡為音,開陽為律,瑤光為星。我們將持有法器的人稱作星徒,這些稱號由此而來。」
「打這兒往北走,靠近宿江,貼著千華巷但不到貧民區的古城,有個虞家大院兒。虞氏拿著的是琥珀,他們家的大小姐正是天權卿·虞穎。這兩天不是說有人在殷九爺的場子裡行刺嗎?那位就是負責監控天權卿的瀾未鳴雷·水無君。」
「西邊老城區那邊,有個叫霏雲軒的戲樓離你們近吧?一定比這兒近。他們的樓主是持有瑪瑙的玉衡卿·樂正雲霏。她為人保守,手下有宮商角徵羽五位弟子,平日負責樓中瑣碎。她至今未婚,大約想在弟子裡決定傳人。巧蘭夷則·涼月君在他們那裡。」
「瑤光卿·忱星則是目前已知唯一確定不在曜州的星徒。桂央月見·葉月君跟著她。她帶著琉璃。至於天樞卿梧小姐手裡拿著的,就是本該由他執掌的硨磲。珠子怕是在兩位以上的人手中,很難說。不知道青陽初空·睦月君會不會為難呢。」
施掌柜一口氣說了許多,可莫惟明自從聽到琥珀那兩個字後,便回不來神了。他怔在那兒,但梧惠還沒注意到異樣。她掐著手指一個個數過去,追問道:
「既然是七星,那麼天璣卿又是誰?和哪位走無常有聯繫?」
「是我啊。」施掌柜拍拍前胸。
「誰?」
掌柜的見她不信,有些無奈地將雙手對插指縫,卻笑得開朗。
「重新自我介紹:我是天璣卿·施無棄。我與寐時夢見·鶯月君有所合作。你們要認識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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