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好一番時間的折騰,錢鏡再次避免了牢獄之災,而他的媽媽只選擇相信「這個孩子需要人照看」的那一部分事實。「你別想用未來的兒媳婦這種話來糊弄我!給我好好上學,然後好好成家立業!十年之內,你得給我帶個真的孫子或者孫女回來!」
十年之內?那也就是29歲之前嘍,應該沒什麼問題。錢鏡揉揉胳膊和腦袋,被拖鞋底子抽打的地方慢慢就會不疼了,他從小沒少挨過打,說實話已經有些習慣了。媽媽一個人將錢鏡拉扯大,一邊掙錢養家一邊還要教育他,偏偏錢鏡一直是個挺調皮的孩子,因此少不了在他的屁股上印巴掌。印完巴掌之後,媽媽就會給他講道理,一定要讓錢鏡明白他的巴掌是為什麼挨上的。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只不過現在給錢鏡留了更多「自己琢磨錯在哪兒」的時間。
「這個孩子真討人喜歡,剛才還對我笑呢。」媽媽抱著拉伊莎,手指頭輕輕戳戳她的小臉,軟軟的、嫩嫩的、富有彈性。「咱們真的可以養大她嗎?」
「她已經沒有父母親人了,相比於送去孤兒院,最好就是咱們來養。之前我在有關部門那裡,除了我,誰抱她她都不喜歡,離開稍微遠點兒就哭。你瞧瞧她多喜歡你啊,這就是緣分!」錢鏡揉揉肩膀,繼續做著說服的工作:「手續上的問題不用擔心,我已經和李政委說好了,都能辦下來。」
媽媽臉上卻露出了擔憂:「錢鏡啊,總是讓政府的人做事,這是不是有些不妥?你也不是人家上級,每件事都是人情對不對?你只是個學生,還是個打工的,你用什麼還啊?」
錢鏡張了張嘴,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又閉上了。媽媽說的對,這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自己只不過一直沒有想到。自己能幫上有關部門的、能作為回報的,就是白旗雜貨店營業員的身份。人情怎麼還?用白旗雜貨店的便利來還。按照柳先生的理論,這種行為就會帶來不好的影響,導致錢鏡本想要完成的一些目標以失敗告終。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錢鏡在沒法證明柳先生的理論是錯的之前,他只能加倍小心。或許,白旗雜貨店目前還太小、太弱,不像那種大公司、集團似的,它現在經不起折騰,因此也就對這種事情特別敏感。
以上一切都是推論,但只要接受了「損公肥私帶來厄運」的基礎設定,那麼理論和事實之間就能聯繫起來,一切也都說得通。錢鏡拍了一下腦袋,他知道自己需要怎麼做了。
「媽媽,這張卡上還有一千多萬人民幣。別瞪眼!這裡面的錢實際上是有關部門轉給我的——所有從其他世界進來的錢都要經過他們——所以這個錢是合法的,你放心用。這是我在外面參加比賽獲得的獎金,我全交給你養老用。你從裡面拿出點錢來養活未來……這個孩子。你就當她家裡挺有錢,還有好多繼承上的問題,有人盯著她,我完全不放心外人好了。」
「這小寶寶真可憐。」媽媽點了點頭:「既然這一條命到了我身邊,我就會照顧好她,你放心吧。反正我已經攢夠退休金的年限了,就不上班,提前進入退休生活!我現在這個年齡養活個孩子,看起來怎麼都不突兀。不像當年生下你來的時候,那才叫麻煩呢……」
錢鏡支棱起耳朵來。他很少聽媽媽說他出生的事情,也從來沒聽過關於自己父親的信息。他從小就在單親家庭長大,心中的疑問一直都在,只是總會被「我不想給你解釋」阻斷。媽媽一直口風很嚴,被問煩了就會讓他罰站。
這一次,媽媽看著錢鏡,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既然說到這個話題,而且你都成年了,那我就不賣關子。錢鏡你記住,你沒爸爸。這不是氣話或者敷衍,而是事實。你就記住四個字好了:你沒爸爸。」
「呃,你是說我和耶穌是一樣的?」錢鏡撓了撓頭:「安納金·天行者好像也是沒爸爸。」錢鏡甚至想到:後者也斷過手……
「你可拉倒吧!」媽媽擺了擺手:「這件事呢,非常奇怪,我這一輩子都不願去仔細思考它。不過,既然外星人、其他世界是存在的,你也見過了,那麼把這件事告訴你,我想你也能接受。嗯,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是什麼意思?錢鏡想要知道更多,但媽媽只是搖搖頭,告訴他:「全部的事實就是四個字:你沒爸爸。哦,不要泄露出去,省得被當成怪人。」
錢鏡覺得自己似乎得到了答案,但答案同時又引出了更多的疑問,而這一次連媽媽那邊都沒有解答。被當做怪人之類的,錢鏡並非不在乎,但也早就習慣了。作為由單親撫養長大的孩子,他有過多少痛苦,就有多少幻象。幻想自己的父親是個壞蛋,這樣就可以樂於現狀;幻想父親只是個普通人,這樣就可以憧憬和其他人一樣的生活;幻想父親是個大人物,有錢有權或者有名,這樣就可以同時沉溺在愉悅和驚恐之中。
他不喜歡「沒有爸爸」這個答案,這意味著之前所有的幻想都是錯的。可他必須接受這個答案,就像媽媽需要接受拉伊莎一樣。她其實也有疑問:「我上一個孩子就沒有爸爸,這一個居然也是這樣,為什麼會如此呢?難道是因為我之前有過這樣的經驗?」
每個人都有無法解答的疑問,可生活還要繼續。媽媽留下了拉伊莎,之後的事情就不讓錢鏡操心,她會聯繫李長守將瑣碎的問題搞定。之後她會找機會辭掉工作,然後去找錢鏡。「我得看著你學習,還得盯著你別再出什麼么蛾子!」錢鏡表示理解,然後第二天就回到了白旗雜貨店——來來回回淨折騰了。
白旗雜貨店變得很安靜,如同一家開在胡同深處無人問津的小商鋪,「開著門」只是一種狀態。隔壁的商業綜合體越來越高,已經開始忙著封頂,忙碌的工地和隔壁小院形成鮮明對比。
胡噶還沒有回來,鬼鬼還附身在拉伊莎身上,柳先生也不再,店門還是錢鏡打開的呢。他打開門,讓外面乾熱的空氣進來,順便放近點兒灰塵和人氣來。拉開百葉窗,讓陽光灑在貨架商品花花綠綠的包裝紙上,這才顯得有點生氣。
沒有客人,沒有店長,前台加上後台只有一個營業員。若是過去,錢鏡指不定就會拿起魔法書開始學習,或者練習繪畫技術之類的。在和柳先生談過之後,他決定改變一下習慣,先照顧白旗雜貨店。
畫出些火柴人,讓它們掃地擦地整理貨架,還可以在倉庫中巡邏,查一查庫存和登記能不能對上,找找有沒有快要過期的東西。而他自己也沒閒著,找了塊抹布洗乾淨,親手擦擦關二爺青銅像上的灰,爭取讓它顯得一塵不染。錢鏡還清楚記得當初被電蜥蜴逼進絕境時,關二爺趕過來救援的那一刀之威。
十幾件工作同時進行,對體力的消耗是很大的,錢鏡擦完銅像時已經氣喘吁吁。他掃視店面,看到收銀台時突然想到:「我似乎就沒有站在櫃檯後面過。」
平時根本就沒人進來買東西,店面整體單純就是個擺設,因此錢鏡從沒有去過收銀員的位置。這裡靠近門口,只要一側頭就能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院子。同樣一扇窗戶將外面毒辣的陽光引進來,因此這並不是什麼好位置。錢鏡站在這裡,純粹是「突然升起的責任感」在起作用。
「店裡還有什麼活兒?」錢鏡又開始想學魔法練繪畫了。不過在那之前,他決定看看白旗的系統,然後再給柳先生打個電話,問問有什麼活兒嗎。就在他打開系統的時候,一個進度條突然出現在面前。
進度條沒有標題,因此不知道它是什麼項目的。肉眼可以看出進度在緩緩前進,目前約有百分之十左右。開關系統界面不影響進度條,錢鏡試了試移動位置,發現自己只要離開收銀區域,進度條就開始往回縮。
「咦?營業員考試中也沒提過有這種事情啊?」錢鏡來了興趣,牢牢站在收銀位置,寧可挨著日曬也不離開,就想看看這個進度條滿了會怎樣。大約到了有百分之六十左右,錢鏡的一邊臉已經比另一邊熱十度的時候,他終於想到可以將百葉窗簾拉下來,幹嘛曬著自己?
罰站一樣站了四十分鐘,進度條終於滿了,然後蹦出個「+1」來,同時開啟了新的進度條。錢鏡呆了一會兒,簡直想拍桌子!這是什麼鬼?就為了讓人滿足看進度條的欲望嗎?那個「+1」還一直在白旗系統的界面上飄著,如同討人厭的飄窗廣告。錢鏡忍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了一下。
「+1」消失了,門外停下輛哈雷摩托,一個彪形大漢下了車,徑直走了進來。他脖子上纏了圈吸汗的白毛巾,下面是背心和粗大的腰帶,這麼熱的天也堅持穿了皮褲。這人胳膊比錢鏡大腿都粗,肌肉隱藏在肥肉下,表情隱藏在絡腮鬍子下,眼神隱藏在墨鏡下。
「歡迎光臨。」錢鏡還能說什麼?對不起這裡不歡迎你主要是我害怕打不過你?「冰鎮汽水在後面角落的冰箱裡面,騎摩托車不能喝酒哦。」
「白旗是什麼時候重新開業的?要不是聽有關部門的人說我都不知道。」那摩托車手上下打量錢鏡:「現在店長是誰?」
「代……店長是柳程真柳先生。」錢鏡覺得還是不說「代理」兩個字,免得人又問起來,然後將拉伊莎牽扯進來,再惹出麻煩來。「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
「有。店裡裝修成這個樣子,你們的電話放在什麼地方了?給我指指。」
後面休息室有幾部電話,但是外人進不去那裡。所以他指的電話只會是收銀台下面那一部老式電話。白旗雜貨店有自己的座機號碼,不過錢鏡從來沒打過。當他將電話放在櫃檯上的時候,營業員系統彈出一句話「是否為收費電話模式?」
當然得收費。錢鏡立刻選了是。那客人拿過電話,粗大的手指頭插不進撥號盤去,只能按著轉圈。錢鏡聽著「唰-丁鈴鈴鈴;唰-丁鈴鈴鈴」的聲音重複響起,這個電話號碼絕對有三十位以上,也難得壯漢的記憶力那麼好。
「喂,死牛?是我,胖牛!對對,又聯繫上了,真不容易,你還活著真太好了!你那邊怎麼樣了?」那壯漢說電話的時候,解開脖子上的毛巾,一邊擦光禿禿的頭頂,一邊迅速擦拭下眼角。錢鏡見狀,也不好意思就站在旁邊偷聽。他走到貨架遠端,一個遠遠能看見他的位置。
不一會兒電話就結束了,那個壯漢喊錢鏡過去。聽得出來,他的話音中還有沙啞和哽咽殘留下的音色。「有紙筆嗎?我要下個貨單。」
錢鏡永遠隨身帶著紙筆,用來畫畫,也可以用來「下貨單」。他就在一旁看著,那個壯漢彎著腰,趴在收銀台旁的玻璃桌面上不停寫寫畫畫,很快就寫滿了兩頁紙的正反面。
「好了,目前就需要這些。白旗能夠完成的話,視情況我會下更多的單子。」他拿出一張銀聯的信用卡放在桌面上:「這卡的額度足夠了,先完成這筆單子再說。」
「等等,我先問一下店長,然後再答覆你,麻煩稍等一下下。」錢鏡這次學聰明了,趕緊拿出手機撥打柳先生的號碼。電話響了三聲,然後就被扣死了。緊接著,錢鏡看到柳先生從出租車上下來,走進了院子。
「小牛?好久不見,更壯實了!你家搬什麼地方去了,我愣是沒找著!」柳先生走進來後,一巴掌拍在壯漢肩膀上。錢鏡從沒見過柳先生臉上有這麼開心的笑容,那是一種見到喜歡的後輩時混雜了親切和玩笑的表情。「你家可還好?」
「家裡人都好。之前遇到了個仇家,我們就都搬走藏起來了。別擔心,的確周旋了好久,但總算解決了,我就又可以出來騎摩托車。柳先生,祝賀你當了店長,我這兒正好有份單子。」
柳先生拿過那兩張紙掃了一眼,然後遞給錢鏡:「接下單子來,沒什麼問題。」
「誒,太好了。卡我放在這裡了,我還有事,這次先告辭,下次有時間再來玩兒!」說罷,壯漢用力咧著嘴笑著,小心翼翼繞過柳先生,出門推著摩托就跑了。
「他怕我檢查他功夫,他以前沒少挨揍。」柳先生看到了錢鏡的疑問,便主動解釋說:「你看他二十多歲最多三十的樣子,實際已經有五十歲左右了。他祖上染過殭屍毒,一代代傳下來,身體和常人不一樣。」
「那這單子沒問題嗎?」
「對於白旗來說沒什麼問題,」柳先生看著錢鏡,「但是對你來說,可能就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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