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朦朧雨霧中,有馬蹄聲漸近,直奔破廟而來。
馬是老馬,鞍是舊鞍,騎馬的道士卻很年輕。
他顯然已經趕了很遠的路,鬍子拉碴,髮髻微亂,頭髮在滴水,一綹綹黏在額頭上。
他的道袍很舊,至少打了七八個補丁,早已被雨水浸濕,緊緊貼在身上,讓他看起來既窮酸又狼狽。
但他的臉上看不到一點疲態,眼睛掃視四周,目光明亮有神。
他的身體隨著馬的動作起伏晃動,看起來很是放鬆,腰杆卻挺得筆直。
馬鞍右側掛著一柄狹長古劍,就放在他最順手的位置,他伸手便可握住劍柄。
徐讓從這破廟路過不下二十次,從沒有遭遇危險和邪異。
但是每一次來,該有的警覺他從來不少。
「人在江湖,隨時都要做好戰鬥的準備,儺師更是如此。」
這是徐讓十二歲學法之時,師父給他上的第一堂課。
師父的話,他一直銘記在心。
今年他已經二十歲,過去這八年,他經歷了無數次訓練和戰鬥,這句話已經潛移默化成了一種本能。
徐讓勒馬停在廟前,沒有下馬。
他要去辦事,從這裡路過便停下來看看,不會久留。
巫山縣因巫山得名,盛行巫風,各村寨都供奉巫山神女,即便在路邊也能經常見到巫山神女廟。
這座神女廟荒棄多年,無人供奉,很是破敗。
四周雜草叢生,門口有牲口的糞便和尿液,牆壁已有了裂縫,廟內雜物堆積,有生火的痕跡。
廟雖殘破,偶爾還有商客旅人在此過夜。
徐讓坐在馬背上,看向廟中斑駁的神女像,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淌下,那種濕冷的感覺,讓他的思緒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
二十年前,他從迷夢中醒來,從那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從一個剛畢業一年的打工人變成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前世很多事他都記不清了,只記得那一夜自己加班到凌晨五點才睡。
那一覺渾渾噩噩,不知睡了多久。
當他睜開眼睛時,就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世,他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一出生就被人裹在襁褓中,帶到這座神女廟裡,送給了一個在廟中躲雨的老儺師。
老儺師姓徐,從那以後,徐讓有了名字,也有了師父。
他自小跟著師父四處流浪,直到十二歲時,他通過了祭血儀式,成了儺師。
又跟師父學了三年法,十五歲時,他和師父分別,獨自回到了巫山縣。
這五年來,他一直在巫山縣裡闖蕩,偶爾從附近路過,會來這破廟看一看。
畢竟這個地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他的人生在這裡轉折,前世今生在這裡交匯。
不過也就是看看而已,昔日種種如夢幻,很多事他都已經忘記了,忘不了的也放下了。
他自小跟著師父浪跡江湖,過慣了浮萍浪子的生活,早已學會了灑脫。
冷風襲來,老馬打了個響鼻。
徐讓從回憶中驚醒,收回目光,摸了摸馬的頸鬃,揚鞭大喊,「駕。」
馬蹄聲遠去,一人一馬很快消失在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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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一陣敲門聲響起,將巫夢從發呆的狀態中驚醒。
她先是一楞,接著面露喜色,立刻出了堂屋去開門。
她知道自己等的救星終於來了,
嘎吱一聲,院門開了。
「表姐,你怎麼才……」
巫夢開了門,話說到一半就楞住了。
門外的確有人,卻不是她一直等待的表姐,而是一個她從沒見過的道士。
此人穿著寒酸,道袍和頭髮有些濕,看著很是狼狽。
說是個道士,更像是個乞丐。
但他背後卻背著一柄看起來就很貴重的劍。
那劍的柄鞘漆黑髮亮,劍格上嵌著一塊朱紅寶玉,晶瑩剔透,法光縈繞,燦若紅霞,一看就不是凡物。
劍上的寶玉很漂亮,讓巫夢有短暫的愣神。
但她立刻反應過來,這柄劍是靈劍,這人是個修行人。
不明身份的修行人上門,讓她頓生警覺。
她立刻退後兩步,握住纏在腰上的黑色草繩,警惕地問道:「你是何人?來我蜂桶寨作甚?」
徐讓看巫夢緊張的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小貓,不免有些尷尬。
我不過穿的差了點,又不是壞人,至於嚇成這樣嗎?
他看向巫夢腰間的黑繩時,又眯起了眼睛。
這玩意兒看似平平無奇,卻讓他心頭生出一絲寒意。
他是儺師,以獵殺妖鬼為生。
他們這種人之所以能吃這碗飯,是因為體內流著儺血,血肉神魂被神血秘力異化,早已褪去了凡胎。
速度,力量,敏捷,耐力和癒合都遠勝常人,而且他們比尋常修士更長壽,對毒素,瘟疫,疾病,攝魂,詛咒有很強的抵抗力,靈覺和感官更是比野獸還要敏銳。
儺師的直覺告訴他,那根草繩很危險,不光沁了劇毒,還被施了巫咒。
而且透出一種不祥的氣息,一定是殺過人的,不止一個。
他在巫夢身上沒有感受到煞氣,知道這小女孩沒殺過人,繩子很可能是師門長輩給的東西。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娃就敢使這種玩意兒,都說巫山縣民風彪悍,越靠近神農山,民風越是彪悍,這話果然不假。」
他心中想著,抬手使了個禮。
尋常道士都是雙手或者右手行禮,他用的卻是左手。
他左掌豎在胸前,拇指和無名指相扣,其餘三指朝上。
這是儺師施展儺術時通用的儺手訣,也是儺師獨有的儺手禮。
「我叫徐讓,是你表姐叫我來的,她收到了你的消息,但她師父最近在閉關,她不方便離寨,所以委託我來了。」
巫夢是巫醫,與儺師同出巫門,自然認得徐讓使的是儺師的禮。
再聽他提到表姐師父閉關的事,就信了七八分。
但她年紀小,師父不在家,遇到生人總是不放心,必須要確定徐讓儺師的身份才可以。
於是故作好奇的說道:「我聽說儺師都有腰牌,但從沒見過,大哥哥你既然是儺師,能不能拿出來讓我瞧瞧,長長見識?」
徐讓行走江湖多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也不點破。
隨手探入胸前的衣襟里,拿出一枚半掌大的黑鐵令牌。
令牌漆黑冰冷,一面做成凶神頭臉模樣,頭生雙角,獠牙外露,猙獰恐怖,有四隻金色的眼睛。
另一面有八個小字:驅鬼逐疫,天下太平。
巫夢接過令牌,眼神驚奇,她不是第一次看到儺師的大儺響符,上手摸真還是第一次。
接著她口中念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咒語,手中令牌隨之震動,上面的四隻眼睛同時放出金光,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儺。」
這聲音震耳欲聾,在小院裡迴蕩,卻沒有傷害她。
只是令牌上湧出一陣勁風,將她額頭上的碎發吹了起來。
徐讓看著巫夢額前亂糟糟的頭髮,笑著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還懂這麼古老的咒語,現在信了嗎?」
他知道巫夢剛才念得是一種很古老的巫咒,是古代巫師為了分辨儺牌真假而創造的。
只要聽到那一聲儺吼,就代表儺牌是真的。
巫夢雙手捧著令牌遞到徐讓身前,躬身道:「剛才小妹多有得罪,還請徐哥哥莫要見怪。」
她確定了徐讓儺師的身份,也徹底放心了。
儺師以獵殺妖鬼為生,雖然是收錢辦事的,行的卻是正道,絕不會是歹人。
徐讓接過令牌,收入衣襟里,擺手道:「人在江湖,小心為上,沒什麼怪不怪的,既然你信了,先帶我去看看人吧。」
蜂桶寨有個人中了別人的詛咒,老巫醫不在家,巫夢入門兩年多,道行淺,解不了詛咒。
本來巫夢求的是她表姐,她表姐半路遇到了徐讓,便將此事說了。
他此來蜂桶寨,是接了巫夢表姐的委託,幫人解咒的。
巫夢沒忘了正事,立刻道:「徐哥哥快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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