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陽西面,殘陽染紅了天空,鐵蹄翻飛如雷霆過境。
管寧和邴原隨著這支鮮卑騎兵一路東行,過柳城後,沿途之中,偶爾能看到一兩座部落毀於大火,被殺死的人鋪滿他們的視野,燒焦的、砍死的屍體觸目驚心的出現,再往前一段,一座山的背後,另一支烏桓部落同樣也是被屠殺殆盡,而後被大火燒掉。
已經沒有活人了,一顆顆男女老少的頭顱被砍下插在木棍上,排出數里,就像路標指引鮮卑騎兵的方向。
「這是公孫止的騎兵做下的……」邴原隱約已經猜到了這裡的情況。
旁邊,並馬而行的管寧依舊面無表情,閉目不語,仍由馬匹馱著朝目標地過去,仿佛這片天地間發生的事都與他無關,某一刻,睜開眼,望著前方:「到了。」
遠遠的,嘈雜哭泣、嘶喊哀嚎的聲音持續,空氣里隱約瀰漫著血腥氣。
邴原想是聞到了血腥,皺起了眉頭,前方那名鮮卑首領抬手,讓隊伍停下來,對方大步朝他倆過來,會一點簡單的漢話,學著禮儀拱手:「倆……位,首領在那邊……有請。」
兩人正了正儀容,不說話,只是跟在鎖奴身後,前方林野的背後,哭泣、哀嚎的聲音變得清晰,管寧、邴原二人在鮮卑首領帶領下穿過一道道關卡,林子後面地勢開闊,立起了臨時營地,巡邏的騎兵挎刀持弓在附近徘徊,更遠一點,隱隱能聽到戰馬的嘶鳴。
營地外面一圈則跪滿了被抓來的烏桓人,這些人被繩子串連著捆縛住了雙手,身上多少帶有各種傷勢,身上的疼痛讓他們卷伏起來,痛苦的哀嚎、哭泣,處境頗為悽慘。不久,有士卒過來,笑著說了句:「該輪到你們了!」便是提出數十人,拖去遠處,使勁將掙扎的身影按下,隨後刀起,唰的落下
人頭翻滾在地上。
邴原捏緊拳頭,渾身發抖,幾乎要出聲阻止這樣的暴行,旁邊,手伸過來,管寧朝他搖了頭,拉著他繼續往前走,前方帶路的鎖奴停在營門外,做了請的手勢,沒有通傳的情況下,他是不能隨意進去的。
「兩位……這裡請!」
「……真是條好狗。」邴原看了對方一眼,便是與管寧大步進入營地,之前與他們一路而來的蹋頓和公孫王早已在營地中間,捆綁跪在那裡,臉上多了不少毆打、鞭子的痕跡。公孫王害怕的發抖,目光可憐的求助走來的管、邴倆人,旁邊,蹋頓則目光仇恨的望著對面高台上的一眾身影。
公孫止握著匕首削下一塊羊羔肉吃進口中,目光盯著台中央,兩名赤著上身互博摔跤的士卒,某一方被摔倒時,兩側席位上典韋、閻柔等將領拍桌大聲叫好,待到管寧二人走上台子,他才揮手:「賞一隻羊腿,敗的也賞一塊羊肉。」
兩名士卒領了賞賜下去後,公孫止放下匕首,吩咐李恪:「給二位大賢看座。」
管、邴二人沉默中拱了拱手,在靠前的席位上端直跪坐,目不斜視,公孫止目光盯著倆人好一陣,微笑著拱手:「聽我家軍師說起過二位大賢,品德高尚,能把人教導的寬厚淳樸,今日一見,當真心中歡喜。」
管寧淡然的點點頭,又轉了過去閉上眼睛,算是應了。只有邴原雙眼盯著公孫止,他性格剛硬執拗,對於剛剛外面發生的事,心中還有芥蒂,雙目蘊有怒意,拱起手語氣不客氣:「公孫刺史將我二人請來倒也不輕巧,有何事就說吧。」
「這倒是直接。」公孫止笑意更濃:「遼東早已治理的政通人和,倆位留在這裡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不如就隨我一道回幽州。」
邴原撫須笑起來,看向外面:「刺史調教鮮卑有方,想必治下百姓也俱都守禮有節,何須我二人前去?」
旁邊席位上,典韋伸長脖子,瞪著銅鈴大眼,沉聲低吼:「我家主公讓你們去就去,哪兒來那麼多言語。」
「典韋,不可與二位大賢如此說話。」上方,身影擺手讓巨漢的話語停下來。
片刻之後,一直閉眼的管寧開口說了話。
「……刺史以為性情可非現在這般禮賢下士,狼是裝不來討人喜的狗,就不必演下去。」管寧的語速緩慢,吐字清晰,說到這裡他目光平和看向公孫止,拱起手:「只是刺史要我二人為官,怕是有些難了,寧立志一身布衣,行于田野而教化萬民,無為官志向。」
「那先生的萬民可分種類?」
管寧端坐偏了偏頭,「種類?」
「種族吧,比如鮮卑、匈奴,大概你們也知道強役了鮮卑、匈奴,但並非長久之道……」語氣頓了一下,公孫止身子前傾,豎起手指,目光冷厲:「……戰場刀槍冷箭,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我要身後事考慮,為我邊境百姓百年後考慮,你們善於教化,那把他們一步步漢化,斷了他們的根。」
「非短日之功。」那邊,管寧搖頭。
呯的一聲,手掌壓在桌面,公孫止望著對方:「十年、二十年!我等得起,你們只管做,不答應也得答應,到了我手中由不得你們,當然若是想要引頸就戮,請便!」
揭去偽裝,凶戾言語說出來,讓管、邴二人啞口無言,沉默下來。
白狼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燃起的篝火搖曳著,有人從外面快步過來這邊,帶著血腥氣一起撲上高台,士卒拱手:「啟稟主公,公孫度來了。」
這邊,管寧倆人還想說話,被公孫止揮手打斷,吩咐:「讓他過來。」一句後,向後靠在椅背上,端起一碗酒水灌下去,片刻後,高台下方,數十道人影拱衛著一位大鼻長臉濃須,身材高大著甲的身形大步走上來。
「公孫止」
「你一路到遼東來,到底想要幹什麼!」公孫度四十來歲,正是壯年,身形並茂頗具威勢,上來也不客氣,走到中間也不看側旁的管寧二人,抬手就指了過去:「……先擄走兩位當世大儒在前,又到遼東燒殺搶掠,想挑起戰事嗎?若是想打仗,你回去帶齊兵馬,我與你堂堂正正的打,省的讓人以為我公孫度欺負晚輩。」
周圍典韋、閻柔諸將,就連向來有些軟弱的公孫續也都皺起了眉頭,目光不善的看過去。公孫度絲毫不怯他們,腳步走在中間,目光直視前方:「知不知道,遼東好不容易才安穩下來,烏桓人、遼東鮮卑這些年也算太平,你一來就屠的四周異族橫屍遍野,想要把這樣的局面打亂,再起烽煙,讓生民流離失所?!」
公孫度說完後,看了看管、邴二人,語氣稍緩,又道:「我這一路從樂陽過來,所行所見,你麾下騎兵在幾天之內,清空了方圓數百里的烏桓人,知不知道,烏桓、鮮卑也有人傑,蹋頓、難樓、蘇仆延、烏延都不是善於之輩,遼東鮮卑素利、彌加、闕機也都掌控夫余、濊貊等二十多個城邑,你幼小流落草原,不清楚這邊狀況,換做你父親白馬將軍征戰數年也不能徹底擊敗他們也是原因的。」
「你一來就操起屠刀亂殺一氣,知不知曉,鮮卑、烏桓人的軍隊已經在路上,到時候你一走了之,我遼東百姓怎麼辦?你將俘虜的烏桓人交給我,我願意去遊說,送一些錢糧過去,將事情平息,我經營遼東多年,與他們打過許多交道,總會有幾分薄面……你覺得如何?」
公孫止耍弄著手中匕首,靜靜的聽他說完這種一半占據情理,一半威脅的話語,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我殺了這麼多人,他們豈會善罷甘休,不如你我聯合一起將這些人都殺了吧。」
「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呯,公孫度一腳向前跨了一步,踩的腳下木板響了一下:「……要打,那是你的事,但強擄管、邴二位大儒,你總得讓他們還回來。」
公孫止倒了一碗酒端在手裡,起身走過去,目光平靜的看著對方:「那也要問問二位大儒願不願意回去了?」
這邊,公孫度的目光投向席位上,管寧、邴原二人對視一眼,後者想要說話,管寧低下聲音:「不對的場合亂講話,會惹禍。」
「看,好像兩位大儒不願意和你一道回去了。」公孫止將酒水抬起來遞到對方面前:「那麼兩件事都談完了,我們來說另一件事。」
說完,他目光漸漸變了,公孫度轉過視線看過來,微微張了張嘴:「還有何……」迎上了凶戾的視線。
話沒說完,下一刻,幾乎在座的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他面前的陶碗用力輪過去,呯的一下砸在公孫度的頭上,酒水、碎裂的陶片飛濺開,數十名侍衛拔刀想要衝上來,被狼騎抬弓攔下。
公孫度腦袋鮮血從髮髻下流出,整個人搖搖欲墜的在原地晃了晃,腳步連踩了幾下才未倒下來,然而,大手伸來一把抓住他頭髮拖到面前,公孫止盯著他眼睛,「把自己說的真是一心為民的好官啊……黃巾作亂時,你在何處?董卓入京欺辱幼帝的時候,你在何處?袁紹聯合鮮卑、烏桓攻打幽州的時候,打破右北平,作為漢臣,為什麼不救?你是在等……你是在養精蓄銳吧……我告訴你,想做遼東王……」
手一甩,將滿頭是血的身影丟出去,滾到地上,大氅一揚,公孫止轉身走回席位,話語落下,身影大馬金刀的坐下。
「……問過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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