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所言,徐有功未置回復,只沉思——
人皮畫若是對的,那麼,兇器也對。
想著用柳刀去切割開皮肉,刀體與皮膚平行,作橫向切開分割皮肉,便是了。
下一張圖,畫師主動解釋:「這是鑿,一寸左右,木匠,鐵匠,都有用,好像醫者也用,第三張就只是孔,線啊,針的很細微,就沒畫」
昏暗中,徐有功借燭火逐一把這一切看完,確認——
梁惠識再撇不開關係。
只是徐有功也意識到,只憑這幾張紙,縣衙不會給予幫助,便是拿出草藥說法,如果沒有研製配比,恐也不足為證。
畫師作揖打算告退,「大人,要無事,草民就先告」作揖的手中途就被徐有功攔住:「不急,把此圖多謄幾張,稍後,恐還有許多比例圖,你可找人一起畫!務必,儘快畫出!」
徐有功說完,不待畫師回神就撒手,去大牢,畫師一臉的懵,「不是,大人,小的還一夜未眠」
但人早就走遠了…
徐有功到牢房時,不算好時候。
算痴少年被毒打了一頓,一身血淋淋,草鋪上幾隻老鼠仿佛正竊竊私語這小崽子什麼時候嗝屁。
徐有功臉色如鐵般黑,走到還未醒的獄卒身邊,直接扯下鑰匙!
獄卒驚醒,看了一眼徐有功冷厲的鬼臉,鬼手,立即又閉眼,換個姿勢,甚至還打起呼嚕來
徐有功打開牢門,進去喊少年,也不知如何稱呼,只能叫:「小孩兒,起來還需要你接著繪製比例。」
徐有功喊第二句的時候,鼻青臉腫的少年,眼就睜開了條縫,徐有功被他看的竟不知如何說下文,可事不宜遲,越拖下去,少年死期越近。
這是場硬仗,是雙向的救贖。
少年開始有些疑惑,「徐大哥」隨即吃力吃痛得起來,徐有功下手都不知道扶哪,「小心」
少年聲音弱,眯著眼笑的可憐又可笑:「我這不是做夢吧噝,疼!疼疼疼你,你是來救我的,對吧?」
徐有功扶他,眼底划過濃郁的陰沉,接著拍拍黃包,「是,但還需要你接著繪製人皮比例」
不待說起那畫能用,少年就伸出滿是血疤的手來——
「我的面具給我。」
徐有功忙說:「在桌下,這便去拿。」
少年伸手扶他,起來卻站不穩,徐有功掃了一眼膝蓋還好,攔腰把小孩打橫抱出去。
牢獄內,無人阻攔。
徐有功把少年放在桌子,俯身找面具。
可明明就在桌下的鬼面具,怎麼也找不到了。
「你把面具弄丟了?」
少年在高處說時,坐在桌子上。
他血淋淋的褲腿和腳下,是徐有功的黑幞頭巾。
少年看著徐有功額頭,鼻尖掛上薄汗的模樣,青腫眼底一閃而過光澤,「那可是對我極為重要的東西」
「別急來人!」徐有功微喘地直腰,去找獄卒,「可曾見桌下鬼面?」
獄卒正打算去通風報信,嚇得魂不附體,搖頭說不曾見。
徐有功盯緊他,他也急了講出真話:「大人啊,那東西駭人,誰拿啊誰拿誰晦氣!阿對,昨天他們就說丟了,還還說是物證,我們怎麼敢丟」
徐有功抿唇,細想,臉色鐵青,好似他給梁惠識拿圖時,桌下就沒了面具!定是縣丞故意藏起來想要定罪物證來誣陷算痴少年
可眼下,顧不得這些了。
徐有功看向長几案上坐著的單薄少年,拳頭,握緊,鬆開,反覆兩次才道:「這樣,這事是我不好,但這件事結束後,你若喜歡數,我給你寫舉薦信,保你去國子監。」
少年一句「不用」,很弱,可聽徐有功耳朵里,重若泰山。
徐有功神色焦灼,「那你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不違律法」
他不想直說,這事關少年性命,怕他害怕,卻沒說完,發現少年笑了,笑得吃痛,「我要的?我要的,你得加官晉爵,成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時你才能辦得到。」
他說得齜牙咧嘴,徐有功焦灼的臉色也驀然冰沉,「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少年打斷他的話,腫脹著嗓音重複,「徐有功,你會名垂青史。」
少年靜靜注視他,沒說的是,他發病時起時很清醒,只是控制不了身體,可他記得徐有功當時著急的樣子,他沒有避開自己,沒有覺得自己是怪胎,而是抱住自己,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就相信自己,只是因為——
「我會算數,我會輔佐你。」
「徐有功,」少年像陳屍所被質疑天干地支時,那樣堅定的望著徐有功,「你這樣的人,值得我來幫你。當然,我可是要報酬的,我輔佐你成為大人物,也是為了我自己的目的」
徐有功是很想破案,可絕不能答應這種做不到的要求,索性攤牌——
「你應看得出,我不招待見,而且,我惹過一樁案,我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去翻案,將來說不定」會牽連家中所有人,也因此他才跟家中主動斷絕關係,「你換一個條件,只要不傷天害理,我什麼都答應你。」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對於做不到的事,他不會許諾。
可少年不管身上疼痛,再用那種直勾勾,血紅的眼神死盯徐有功,突然的自我介紹起來:「我說你會做到,你就是會,別質疑我看人的本事,你要知道我是袁李」
他說到這裡,似又有些痴,脖頸梗住,臉側青筋凸顯,呼吸也急促,但大概是陳夫子給他吃過藥的緣故,很快他就自己恢復了,翻了的白眼又恢復正常,說下去——
「元理,我叫元理。」
說完,抓緊徐有功的衣袖,「走!畫圖去」
他甚至跳下來,一身的傷,險些摔時又被徐有功抓住,「小心」還想再解釋,可怕耽誤案情,又怕元理髮病,再有是真想要破案,於是只能嘆口氣。
元理走了幾步不太行,讓他背自己,嘟囔道:「倆大男人抱著怪怪的。」
徐有功就背他,朝陳屍所慢而穩健地走。
一路上,元理都沒說話,只有溫熱的鼻息,直到抵達後,元理又去拿東西,徐有功看他一身的傷,略有遲疑,「你的身體還好麼。」
元理雖還鼻青臉腫,可他聲色恢復不少,「不打緊,以前被打得也很嚴重但算起來就不疼了,什麼都忘了,你放心交給我。也別忘了——
我們的約定。」
元理的話,徐有功起初只沉默。
他沉吟不語時,元理已經開始準備工作,紙筆,算具,擺放整齊。
徐有功稍遲還是說出撇清關係的話——
「你要知道,我並不欠你,你在河邊被抓,他們要拿你做頂罪,我若查不出,你必死。」
元理擺弄算盤,腫眼眯著看過來:「你想說,我欠了你的恩?要不是你幫我查案,我得死?」
徐有功瘦削臉孔緊繃,喉結滾了滾才別開臉:「我無此意,只是,我在給你機會自救,」
元理冷哼:「那既是自救,又與你何干?我還說,我不怕死,我是來幫你呢?畢竟,我爛命一條早就活夠了,倒是你,我不幫你,你如何查?更別提——你還弄丟了我的面具。」
最後一句,他眼光詭譎,緊緊追隨徐有功的眼眸,「所以還是你欠的我。」
倒是伶牙俐齒。
徐有功被說得心緒不寧。
小傢伙這些話,繞來繞去的讓他又想起來已故的枉死大哥,他也是一口伶牙俐齒,唯獨對他,從來都是冷言冷語,格外冷酷。
可後來他願意對他伶牙俐齒了,卻
思緒,被元理接著說得話拉回來——
「徐有功,你的心中也清楚,有我助你破案,你有如神助,我呢,這條爛命是真想跟著個好人,享受一下將來萬人敬仰的滋味。雖然不是我被敬仰,可我能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呀!」
元理說完去丈人皮。
徐有功不知如何作答,只沉下臉,轉身出去。
關門的時候,徐有功看到元理鋪展人皮,所有姿態收起,只餘下嚴肅,認真,哪怕眯著被打腫的眼測量,也絲毫不影響他的狀態,仿佛真感覺不到痛了。
徐有功還是轉腳去找陳夫子來給他醫治。
天已至晨前,雖沒徹底亮,透出清淡藍意。
困頓許久的烏雲散去。
徐有功走完陳夫子處交代完畢,回來路上打算趁熱打鐵,趁天沒亮,親自去抓秀才和梁惠識,同時,命衙差去遍尋畫師,繼續摹畫比例相圖。
這一次他要求讓衙差全部出動,人手一份,挨家挨戶地查問,務必找出死者來!
這次的要求,縣令沒拒絕。
協助飛快。
所有縣衙內外府兵,拿著畫像去奔走尋找。
徐有功鬆口氣,自己拿上畫像,也去梁府。
梁府牆外。
天青色朦朧,晨昏煙霧繚繞中,徐有功尋棵巨樹,躍在樹間,遠觀梁府內外,清楚路和樓房朝向整體構造,才趁天色蒙蒙亮,飛身落入園中。
倪秋信上言,藥材要浸泡人皮,成型不變,徐有功便主動聯想到那麼大張人皮,若想不褶不皺,不是簡單一泡,至少——
要有大型藥池。
碰巧,徐有功昨日走訪查到,此汝川唯有梁惠識家中,有大型藥浴池,徐有功前來,首要任務就是找藥池,取藥水看是否為那七種藥其次是抓梁惠識。
把畫像給梁惠識展開。
就不信梁惠識還無動於衷。
未至清晨,人熟睡最沉時。
二樓上,徐有功腳步放緩,廊上腳步幾乎無聲。
走幾間房,他細嗅尋藥味,沒想尋著濃濃藥味,在間房門口,沒見藥,竟看到他下一個抓捕目標——
秀才?
徐有功記案卷從來清楚。
卷中,秀才對衙差說,自己住在城外客棧,且不入梁館主眼,一心想要求取了功名再來娶小姐。
可眼下秀才一副要死不活的白慘模樣,徐有功還想仔細看,秀才突然微顫睫毛,就要睜眼
徐有功立即後退,聽裡頭低低悶哼,痛苦。
還想再聽出什麼,不想右側又來人,他只能飛上屋檐。
飛上屋檐,沒走。
徐有功側耳聽著下面——
竟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難道是昏迷了?
再沒多久,下面傳來關門和腳步聲,伴隨著拖拽聲,等徐有功再下來,秀才已經消失…又有人走來,徐有功只能翻身暫時離開。
不過,秀才出現在梁家,正應了他之前猜測。
畫,不是梁惠識所畫,同黨大概就是秀才!
那雙掉皮的手,便是鐵證。
然徐有功不待思索,思緒戛然而止,他的後背正爬上一層雞皮疙瘩。
此處別院,過於幽靜。
徐有功上次這樣感覺,是誤闖了霄歸驊養那些「愛蟲」居住地。
幽靜詭秘氣息環繞下,有濃濃藥味從房間裡出來時,還有淡淡煙霧從徐有功後側飄出,徐有功並未發覺,只盯前門,微抽長劍——
然就在他要到門前,後側「咔」一聲,像是骨頭的錯位聲。
他猛然轉身,竟看到一張焦桐油色皺巴怪臉朝他貼來!
如此近距離,徐有功若出劍,那怪臉人必死無疑。
他要活口,只能任由對方將他撲倒在地!
「哈!」
怪物張大嘴,口水粘液在嘴邊拉絲,惡臭熏天。
徐有功卻認出他這張臉明顯的焦灼,是燒焦的痕跡!
他輿圖反手將其制服,可忽然渾身上下,毫無力氣,竟中迷藥了?
想拔劍已不及。
徐有功眼前一陣眩暈,等再有意識看面前,居然——
「徐郎可是在找奴家?」
那皺巴巴的臉,居然變成了河裡那張流動的美姑子臉,不同的是,臉上全是毛光頭的美艷姑子,臉上長滿了長毛,緩緩貼近他
徐有功一點力氣沒有,明知有詐,可動彈不得。
意識模糊中,只覺得——
一雙手死死將他脖頸死死掐住!扼緊!
窒息痛楚的炸裂感從徐有功胸腔要爆出來時,耳邊掠過的一道涼意。
伴隨涼意,徐有功感覺身上一松。
身上輕鬆,可他仍舊睜不開眼,昏沉聽從牆頭之上,傳來一聲低沉若老寒潭水的聲,熟悉又陌生——
「放,或,死!」
高遠牆上宛若寒潭流水的嗓音,落在徐有功的耳朵里,是滴入即將枯竭生命的泉。
時間久遠,他一時辯駁不出那是——大哥的聲音?
隨即,徹底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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