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光線暗淡,徐有功到此終於放下長劍,不想女子卻開始搖頭——
「這就不清楚了,我一個人牙婆子問那麼多幹什麼?誰沒個困難時候啊,大概是家中急需用錢哎。反正賤籍都是牲口一樣論賣的,不過,老娘人牙婆子我可真是撿到寶貝了,她們去戶部後,我才知道,這都是乾淨的牲口。我也都是親自驗過,那下面一點風不透!」說完,看著徐有功,習慣性的飛媚眼:「大人如果有需要啊,也可以讓奴家幫著找一兩個乾淨的當作通房,奴家驗身那可是一絕保管是乾淨的!」
徐有功跟著老泥鰍學過些,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耳朵微熱,可聲依舊沉冷:「沒有問你的不必說!我再問你,這些女子賤籍的底根沒銷毀?他們是如何上的良民婚戶?」
時下頒行的《戶婚律》嚴禁良賤通婚。
徐有功早些時便詢問過王大,青樓女子如何脫籍?王大一問三不知,而眼前人牙婆子舔了舔唇,有些猶豫還是掏出帳冊子搖頭晃腦道——
「這!這就是咱們底層老百姓的謀生手段,一份戶籍三份底根,一份在官府兩份一個是原主一個是買主,大人您看,都在這裡裝訂著,這幾張,可就是那些小蹄子,底根還在,沒銷,所以她們雖然身子乾淨,可身份上還算不上完全乾淨。
「嘖,沒幹淨完她們就個個都想逃出升天!奴家我啊,當時送她們去青樓就說了,要想徹底脫離賤籍戶根從良,定要找我把底根買回來,不然,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去,就算成了那官府里的高頭娘娘,也得花錢買回來!所以——大人,您可能給查到這些賤奴何處?」
隨著人牙婆子最後的話,徐有功翻看完她的手冊,算明白了——
這人牙婆一手包辦戶籍改賣,一手又暗中扣留賤籍的底根,用來以後女子們飛黃騰達掣肘所用,再賺第二筆回頭錢。
可是,這些女子卻一去不復還了。
是衙門口找,她被霄歸驊發現有所異常。
然而當真如此嗎?
從梁惠識,到後面的一系列操作,讓徐有功長長的手指扣在那皮冊上,心中不由得朝著更深層的猜想。
太容易了。
無論是王大的和盤托出,又或牙婆子的句句到位,或者再往前元理的算數都出現的太過於巧合。
手下的一張張底錄,詳細記錄著幾個女子的戶籍,樣貌。
一般而言,這些是需要記載身體上——
哪有黑子,頭髮粗細,瞳孔顏色等,寫的一清二楚。
可是這幾名女子,全是膚如白雪,半點瑕疵沒有。
「極品,真的是極品啊大人!她們白的喲」牙婆子跟著一起看時,徐有功也翻開自己的畫冊,而對應自己的畫冊,人牙婆也給了說法——
「喲,這畫的,倒是一摸一樣。」
徐有功這些都是根據水裡的女子畫的,這些女子竟出現過?這跟他心裡的想法不一樣了。
但他還沒說,聽到人牙婆笑得得意道,「對了,大人,您看最後一頁,她們的本地集冊在《汝川縣三里籍》中都有備案的縣衙戶籍里有同款,做不得假,奴家才敢跟買賣的兩邊人好交代,畢竟,這人還都是前朝廷的人」
最後的話,讓徐有功眼底徹底變色,他本來下一步也是打算去戶部查婚籍,查那幾位登記的夫人,對方這是主動提示?等等
徐有功忽然又想到什麼,後背冒起涼寒——
「你是如何遇到剛才那位小公子。」
人牙婆起初不明白,等徐有功說剛才把她拉來的人,人牙婆就有些生氣,「那個乳臭未乾的死丫頭?老娘我看一眼就奴家看出她是個娘們奴家我啊,在官府門口看著畫呢,結果她過來問一句,就把我抓來了!」
徐有功觀察她的神色,越發心中忐忑,直接也抓住她的衣袖:「你!隨我去府衙!」
徐有功說時冊收入懷中,他凝重,人牙婆則惶恐——
「府,府衙?」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什麼,接著擺擺手說:「那不必,大人,我不敢報官的,也不能,你去戶部查你的!我反正不會跑,我等著你,哎呀!」
人牙婆討好地笑,被徐有功用力的捏手給打斷。
徐有功愈發肯定,這人也是背後的人派來的!
「說!究竟」
徐有功很想要直接質問,但是,他不能。
萬一對方真的有眼線在附近,豈不是全盤皆輸,不可打草驚蛇,不可打草驚蛇,他心中默默的說了幾遍後,改口:「這些女子,究竟嫁給了誰?」
他問了個蠢問題。
人牙婆則好像翻了個白眼似得,指揮他翻開最後幾頁,而徐有功等翻開後,陰暗的眸光徹底瀲灩波譎
「城中區神古街,戶主,王成,載五拾叄歲,丁男,員外郎合應受田捌拾貳畝,貳拾貳畝已受,廿畝永業,二畝居住園宅,六十畝未受。城北郊區山道,戶主,苗豐田,載肆拾柒歲」
這竟是,他過審後才有的五名死者員外記錄,不過,徐有功並未驚訝,草草看完,合上冊,徐有功問,「這些,你又如何得到?」
他知道答案,必是背後的人給予。
而人牙婆撩了幾下頭髮,「這有什麼難的,還不是那些小蹄子鬧的,她們嫁去員外府,就不搭理老娘我了,奴家啊,想拿點封口費也不容易,只是怪了,每次都沒找到人後來府都直接搬走了,哎喲,這些小蹄子也不知道給那些大人們吹了什麼耳旁風我找的可辛苦大人,辛苦您給找找,到時您若不嫌棄奴家還可以給您白送一個乾淨貨!」
徐有功對此沒再發表任何看法,只是拉著她去外面,人牙婆這次倒沒再拒絕,直到了縣衙後,人牙婆也沒再跑得意思,直到徐有功讓人把人牙婆嚴加看管,那人牙婆才開始掙紮起來,大呼小叫自己不找了,狀態倒是跟王大,一模一樣。
徐有功仍是眉目清冷,再命人堵住她的嘴,本想著重吩咐點什麼,又怕打草驚蛇,到底什麼都沒說。
許純得知這個消息時,仍是和縣丞下棋。
縣丞有意探查也被許純攔下,「此案,只怕超乎你我想像不想死,還是下棋吧!」當然,下了也可能還是難逃一死,許純為官多年也感受到其中可怕,稍作猶豫後,聽到下面又有人回報講元理——
「稟告縣令大人,那位算痴那位算術大人,他又來了,算了一上午。卑職沒敢攔著」
許純不知道元理又來算什麼,可眼下,許純什麼都不想問了——
「還有不到三日,他要做什麼就讓他做。」
案件推動到這一步,元理記首功,但許純稍微遲疑了下,忍不住跑出去看了看元理。
元理是在算東西,離得遠也看得到似乎是畫上的女子。
算她們幹什麼?許純也不敢問,就眼看元理那嚴肅認真的模樣以及筆闊挺直的身姿便知曉他絕非普通人,也許案子也跟他許純不敢想下去。
同景,徐有功前往戶部。
他走後,霄歸驊就緩緩從牆角轉身,也要離開,卻下一瞬被逼的緩緩後退。
窄巷內,男子高大身影戴斗笠,壓低聲道:「看來,他發現了。」
霄歸驊聲音少有的上揚,繼續往前走,「他不發現才不對。」
男人從窄巷裡超越霄歸驊,把她攔住:「你早知,為何不報?」
霄歸驊的圍帽簾攏擋住了二人視線。
男人輿圖打開時被霄歸驊以袖箭射開,「離我遠點,你身上的味道很臭。」
男人腳步一頓,確實沒再往前,但還是解釋:「我日日沐浴,你只是心裡介懷,但我說了許多次,廢物的人在我眼中,與雞鴨鵝兔和山裡的野豬沒有區別。」
「你可以滾了。」
霄歸驊仍是冷冷,而男人抿唇,遞上密封好的蠟丸,道:「照他這樣查案速度,汝陽那邊時間不夠,你得想辦法拖延。」
霄歸驊不語,只是打開密封的蠟丸,看完信上內容便拿出火匣,以火焚後快步走出巷子。
眼看她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陽光下衙門司,暗處男子薄唇緊抿,稍後,走到她方才站得位置,貼在牆邊,鼻下,細嗅。
…
徐有功策馬去雲山下的七寶閣樓,那是汝川戶籍閣。
看著遠處塔頂的佛光,騎行田間,也宛若行走於棋盤之中。行差踏錯半步便是粉身碎骨。
他勒馬,猶豫。
雖然他早就意識到,這案子非同尋常,可逐漸牽扯出田地和戶婚,律法等,層層疊疊,緊密相連
背後的推手把棋子送到他面前來,究竟什麼目的?
他竟有些看不透了。
王大和人牙婆的一言一行,宛若棋子不斷交錯。
徐有功官場出身,他不願同流合污,卻明白官場糾葛盤根錯節,就比如霄歸驊的哥,霄冬至的死,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那案當時也如此牽連甚廣。
沒有身份背景的查到頭來,反害了大哥的性命。
更別說,牙婆賬冊里,寫著許多賤民,都是前代雜戶民。
查當代都難,還要查前代,不說需要動用深層關係,還未必能查得到
所以——
還繼續嗎?
還是回去,直接抓了梁惠識先解決一個問題?
徐有功停在路邊,握緊手裡的牙婆藍冊,不怕自己以身陷險,可怕連累家人,尤是霄歸驊。
然而稍加思索,他又坐直了,是非黑白,必須得有人查清問楚。
若因此而死那便是與大哥團聚!
若因此退縮,他也無顏面見大哥!
至於人牙婆子和霄歸驊,既然對方都把霄歸驊列為他的人,他只能往下硬著頭皮闖!
…
徐有功抵達籍所閣。
他來,閣內的主薄早得到通知,開門讓徐有功入內查驗。
碩大七寶閣樓,層層圈圈,一眼看去,有種看不到盡頭的厚重沉甸感。
「為何遲遲不將戶籍送到。」
徐有功記得自己早就下令了,當然,他的令就好像是空氣一樣,沒人在意。
這大抵也是跨地辦案的難處之一。
戶閣的主薄,面對徐有功冷聲質問,陪笑帶路道,「對不住大人,您這邊走,之前沒送,那您知道的,諸戶籍為三年一造,起正月上旬三月三十日內訖。也就是三年編一次,每造一次都一式三份,然後,交給縣以上各級政府保管。近期正是上交時,忙的不行呀!而且,想著,大人需要肯定會來了大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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