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不知名縣城的黃土路上,夕陽斜照,衣衫襤褸的路人擋住了一行三人去路,直接伸出手道——
「交過路費!」
崔玄駕馬在前,臉拉的比三人影子還長,「就這破路,還要過路費?」
那人撇嘴,「這路是我修的,要過就得交錢!」
崔玄還要說什麼,徐有功走上前一步,從口袋裡掏出一些碎銀,「這些夠嗎?」
那人接過碎銀,掂了掂重量,才點頭,「夠了。記住,下個城門,還是要交的。」
徐有功微笑,「在下知道。多謝。」
崔玄先是震驚,因為徐有功明明說了沒錢!
當然這不是重點了,重點是——
「這破路壓根都沒有修整過!而且,收路費文書呢?他說是他鋪的就是啊,這是大唐的路!他憑什麼」
崔玄皺眉,能挑出一百個毛病來。
徐有功只輕道,「路是破,但因人跡罕至,才無人來修,既然都沒人願來這個偏僻的地方。你有沒有想過,這地方的人」
「過的日子也不如何。怕是這些路費,也許就是他們過日子的依賴了。」周興接著說下去,皺眉猶豫了下,駕馬往前,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了道——
「雖然人靠衣裝,但是老子不需要了拿去夠花一年的!」
他說完回來,崔玄見狀,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這吃人魔頭算什麼?打他的臉嗎?
合著就他們是佛菩薩是吧?
然而,看了一眼遠處連城門樓子都看不到名字的那破城樓,他仔細回憶了一下道——
「罷罷罷,算老子輸你一回,等回來,還走這,這修路費,我一人就能修好。多大事兒」
接著駕馬往前,這次輪到徐有功一愣,策馬攔住他,隨後,下馬,給崔玄行了個大禮。
再往後,照舊有收費「路人」,徐有功都照舊給錢。
幾個路人感激看向徐有功,都被徐有功眼神制止。
崔玄,周興前頭沒發現,後頭看見明白了,湊過去找徐有功,「你故意帶我們到這的吧?」
徐有功不說話,只往前走,「繼續趕路吧,天黑之前要抵達能住的地方。」
崔玄皺眉,「這不到處都是能住的地方!」
徐有功只低垂眼眸趕路,眼看看著他的背影,崔玄既然不理解,也只能跟上,而周興就完全明白——
「他要住的是不要錢的店。」
崔玄跟著徐有功的時間不多,不太理解,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徐有功要住的是——
「你該不會要住破廟吧?」
不說莫須有的過路費了,崔玄有些咬牙切齒,「徐有功,我就不明白,你明明有錢」
「現下真沒有了。」
徐有功打開荷包,展示他的囊中羞澀。
崔玄就咬牙切齒的更厲害,「我懷疑你是算好了的,我問你,這裡離住的地方還有多遠了?」
徐有功看他一眼,「很快。」
崔玄就不明白,「我說,咱們走官道住驛館不好麼?非到這裡窮山惡水出刁民,要是人人都這樣助長他們歪風邪氣」
「前面不遠有官道,你可以去。」徐有功打斷他的話,崔玄就道,「早這樣多好!不要助長歪風邪氣去什麼破廟,官道還能休息,還有吃的」
月光灑在官道上,崔玄沒說完,突然,馬自己停下,前方竟放了絆馬索!
伴隨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幾名身著鎧甲的官兵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面帶驕橫之色,「站住!官道通行費你們可知?」伴隨那官兵大聲喝道,手中的長槍在地上劃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
崔玄微皺眉,還是走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這通行費是用來做什麼?」
那官兵冷哼:「當然是用來維護這條官道的日常開支,看你們就是幾個窮書生,不給錢就別過路!滾滾滾!」
徐有功淡淡道:「維護官道本是朝廷的責任,怎麼變成了百姓出錢的事?」
那官兵聽後臉色一沉:「哼,你們這些百姓懂什麼?快交錢,否則別想繼續往前走。」
崔玄道:「別說我不是百姓,就算是!這錢我也不交!」
那官兵一聽,頓時大怒,手中的長槍一揮:「嘿你個窮秀才!不交錢就留下買路財,否則別想活著離開。」
徐有功習慣了,崔玄面對強權,也是毫無懼色。
但是——
「差不多得了。」
周興拿出令牌,那人微愣,接著跪下。
周興意興闌珊收起來道:「給找點衣服,立刻馬上。」
那官差略有猶豫,但抬頭看周興莫名覺得害怕,更別提後面那個一身黑衣的瘦鬼。
「多謝,但在下不用換。」
徐有功說完,崔玄同樣,也是這個時候,崔玄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從前是一直替天子辦差,受到的待遇非同一般,加上以前有錢,他打賞起來往往也比稅多,所以——
「算了,走吧我真從不知道過路費這一說法。」
他也不想換衣,周興見他們都走,也就跟隨。
他聲音仍舊是懶洋洋的,「不知道過路費?真是『何不食肉糜』。」
崔玄有些臉熱,「你!我真不是這意思,對不住,徐有功,我好像才意識到你的不容易。」頓了頓又自嘲:「原來撇開權利,我崔玄也什麼都不是,可能以前我也覺得你徐有功不容易過,但從沒想過是走個路都那麼難。」
這還是他印象里的大唐江山嗎?
固然,大唐是繁華,是盛大的,可是好像也是不容易的。
徐有功沒有說話,周興卻道:「應該不只是行路難,是衣食住行都難,說起來,我左右沒有多少日子好活,我給你們兜個底,我之前聽他們講過,大唐的耕地幾乎一大半都在權貴手中流轉,再租給農戶,也就是說,農戶需要繳納兩份錢,一份租金,一份稅收,還需要留下來一些以備吃飯。」
「我這麼說可能不夠明白,我說的大逆不道點,如果長此以往發展下去,那麼將會無稅可收。國也就不將為國是不是這超出我的水平了?喔唷,我還有這個水平,嘖嘖,不得了,不得了。」
周興說的是「食」,崔玄揉揉鼻子,想到「衣」,如果食不果腹,還怎麼追求衣?突然,就覺得身上這身布料也沒有之前那麼難受了,回頭看一眼那邊官道上的涼亭下大爺和商隊經過,又趕上徐有功道:「徐兄,你知不知道,這收路費實行多久了,我真一直以為官道不收費。」
徐有功抿唇,倒是不隱瞞,「隋時。」
「啊?」
「隋朝,朝堂就為國庫開銷,征伐所需,在各城門及通往京城的官道、直道路口設置關卡、驛站及開設旅館,向路人收取過路費或住店費。」
說完,徐有功就打馬而過——
「快些走,要不,馬上要下雨了不能露宿荒郊。」
徐有功說完打馬,隨後,周興崔玄緊隨。
那邊官差拿了衣服出來沒看到人,只看到商隊愣了下,但也沒再說話。
徐有功這邊帶著兩個人抵達目的地時,崔玄就嘴角抽搐。
「不是吧」
映入眼帘是一座破破爛爛的寺廟。
殘破的牆壁上裂痕縱橫,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無情。寺廟的屋頂殘缺不全,露出了陰森森的夜。
這所謂住所,與露宿荒郊並無太大區別!
然而,已無路可退,天空烏雲密布,只能在此暫作歇息。
只是他不理解,「我說徐有功,你跟霄歸驊他們,不這樣啊!」
周興倒是對徐有功了如指掌,嘿嘿笑:「你也說了是跟霄歸驊能一樣?」說完,老練地在寺廟內尋一處相對乾燥的地方,用破舊的布和草,搭起簡陋住處。
徐有功虔誠禮拜,等結束看到周興把他最喜歡的位置搶了,甚至熟悉的手法,就大概明白這傢伙不知道背地裡跟了自己多久
不過,這也說明一些問題,那就是——
有什麼東西,從很久之前就在醞釀。
不過,最近他沒有機會思索。
崔玄繞了一圈沒找到地方,氣的跺腳,周興隨便扯了個草咬在嘴裡道:「我勸你別跺腳,因為廟會塌。」
徐有功也找地方,鋪開披風,躺下草垛,而幾乎是他這邊弄好,秋風瑟瑟中忽然夾雜起細雨。
大風說來就來,破廟外的樹,在風雨中搖曳作響時,一聲電閃雷鳴,映襯出廟內的靜謐。
崔玄站的位置剛好漏雨,趕緊跑到一邊,也不能挑選了,倚靠在神像下的草垛上,過了會兒,聽到那邊傳來打火聲。
伴隨火堆噼啪作響後,火光映照,三人疲憊困意浮現。
崔玄在神像下,伴隨電閃雷鳴和火光,那「神」忽明忽暗,崔玄莫名心慌,挪到徐有功那邊,「徐兄,你說神明真的存在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屑,「我可不怕哈,我覺得,這都不過是人心的寄託罷了。只是一堆泥人,政治的」
他沒說完,徐有功抬頭望向神像,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映著跳躍的火光——
「人心難測,神明或許是人們對於善與惡的一種解讀。」
崔玄一頓,而外頭夜色漸深,風雨愈發猛烈。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雷聲轟鳴。
崔玄身體一顫,下意識地往徐有功那邊靠。
徐有功微愣,側頭:「崔兄很怕?」徐有功是輕聲問,崔玄臉一紅,嘴硬道:「我我才不怕!只這雷電讓我心悸!」
徐有功卻伸出手將他摟緊,「好好睡一覺,明日還要趕路。」
忽然的低沉嗓音似乎帶著安慰,安撫,伴隨廟外風雨如磐,崔玄愣了下,旋即一把推開徐有功,想要回去又沒有,只道:「我困了,我就在這睡!」
近乎天明。
徐有功起來動作很輕微,但是崔玄和周興都是練家子,所以很快三人一同起身。
徐有功拜別神明出發。
官道,崔玄是不走了,很生氣,打算回去後就好好參一本,收那麼多錢!錢呢?!
不過,崔玄更想知道,「咱們到底要去哪?」
徐有功心裡是有路的,比如花月夜說的石縣。
加上他昨夜思來想去很久,覺得最初的地點也就是梁惠識那裡可能能夠提供的線索最多,不過,不打算告訴他們。
「哎你說話啊」崔玄催促,但是周興拉住他:「別喊了,沒用,,他以前就這樣」莫名有些心裡不舒服。
因為周興開始喜歡眼下的生活,但是,手也忍不住握緊了韁繩,因為這樣的好日子,不會很多了,過一天,少一天。
荒涼小徑上。
徐有功、崔玄和周興匆匆趕路,可路邊一個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七竅流血的中年男子讓他們同時停下馬。
下馬,驗屍,男子已死去多時。
徐有功看一眼周圍就知道這是哪。
而眼看徐有功起身就走,崔玄有些不明白,「哎,不報案嗎?」
徐有功道:「我知道這附近的村莊。」
說的心裡有些發慌,因為這男子的死狀,是他之前見過的東婆用的毒。
隨著徐有功來到附近的小村莊,果然,整個村莊裡的人都已經全部死去,每個村民都是七竅流血,中毒身亡。
村莊裡,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死氣,只有天空傳來的烏鴉叫聲打破了這個死寂的世間。
崔玄驚愕,嘔吐。
周興卻明白徐有功的想法,「像是東婆,確實很像」
徐有功看他一眼,仍舊不說話,去周圍逐戶探查,尋找,最終從殘留的食物和器皿中,徐有功探查到真相——
「是水源」
他人在井邊,慘案正如同他之前所擔憂的那樣,如果把毒放在井水裡,那就是慘絕人寰的蓄意謀殺。
可也有令他困惑的——
為何這個偏僻的村莊會遭到殘酷的毒殺?
這些村民們,都是無辜的普通人,東婆為何會對他們下此毒手?
周興站在井邊,突然道:「我有一辦法,你要不要試?」
雖然周興做了很多錯事,可是,正因做錯,對於那些因為他無辜死去的人,他想要補償,想要朝著光明大道走,哪怕腳下有許許多多的冤魂拽著他的腳,他走不動,所以,他想讓徐有功走——
「這也是我做事兒的一個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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