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逐道 082 流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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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學館,范畫時倒地後,書佐等人頃刻一擁而上確認安危,大體無恙後才將她扶至座上稍息,並派人跑去醫館。

    多數人並不知道她為何會聞聲而倒,他們只看到吳孰子在范畫時倒地後,並沒有絲毫動容,只默默回身凝向了題板。

    范畫時眼中吳孰子那黑朦朦一團的面容,在其他人眼中卻是明朗的。

    如果說范伢是一塊堅硬的峭石,他便正如一片粗糲的樹皮。

    同樣的不怒自威,范伢是在矗立著,他卻是在審視著。

    用那淡薄的雙眼,審視世間的一切。

    照理說,他承奉天之名,率王畿墨家來秦學宮指路,來到咸京的第一站怎麼也該是秦學宮,提前通知秦王出城相迎甚至都是可以的。

    但他偏偏一路低調疾行,入咸京便直抵墨館。

    只因他最惦記的人其實正在這裡。

    立論的檀纓也只能排到第二位。

    然而即便那位最惦記的人在他眼前暈倒,他卻也毫無憐憫之意,眼中依然只有板子上的那道題。

    「誰?」他問。

    墨眾低頭,無人應答。

    「叫醒她。」吳孰道。

    墨眾沉默。

    ……

    藏書館。

    檀纓來得很早,但從始至終都沒再翻書,只呆呆按著一本《吳孰算經》。

    這是一本很偉大的傑作,創造至今為止最全面自洽的體系,也是最廣泛被使用的教材。

    但他卡在一個地方了,這個世界也都卡在那裡,卡了很久,不該卡這麼久。

    范畫時或許並不孤獨。

    只因那巨子的身影,過於高大。

    沉吟之間,突然聽到「咚!」的一聲。

    什麼東西砸到了地上。

    猛一抬頭。

    正見一男子,探身破窗而入,一頭栽倒在地。

    那人再一仰頭。

    卻見他血目紫臉,如同白日喪屍一般。

    檀纓大駭。

    這他媽哪裡來的食屍鬼!!

    然而那人卻更加大駭,一個狼狽翻身蜷到向了角落:「學鬼……真的是學鬼…………」

    二人相互驚嚇一番後,還是檀纓先品出了一絲人氣,小心地起身行禮:「你是哪位……很久沒睡了吧……」

    食屍鬼卻當場伏地,含淚咬牙道:

    「在下……墨者朱奇。

    「這位尊者,想是我墨家祖師的殘靈……

    「在下來此,只求學鬼……只求祖師救我館主!!

    「寄付我身也好,噬我魂魄也罷……

    「只求祖師救我館主!」

    檀纓也是聽傻了。

    憑什麼,憑什麼我比你像鬼?

    「朱兄稍安,我並非什麼殘靈,只是暫居此處讀書的學士罷了。」檀纓忙上前扶起朱奇,「館主又是怎麼了?」

    「是巨……巨子來了。」朱奇神志不清顫著牙道,「他對最後一題很不滿意……似是要肅清門戶……除了館主……」

    「???!!!!!」檀纓瞬時驚怒至極。

    既然如此,畢達哥拉斯。

    我來幫你謝幕!

    ……

    與此同時,墨館大堂。

    在吳孰子執意的命令下,范畫時硬是被掐著人中捏醒了。

    她在左右的攙扶下虛浮起身,只低頭望著眼前不遠的地面顫聲道,「把……那道題……先摘下來……」

    「那你又為何貼上去?」吳孰子面色無動地望著范畫時道:

    「我事奉天多年,至今仍惜汝才。

    「思悖善改,方為墨家之道。

    「遙聞汝多年尚未得道,想是還沉陷於悖謬之中。

    「你若不改不棄,那也只是你自己的事情罷了。

    「但為今你公昭此題,求得此解。

    「豈不是在揚謬?

    「身為館主,又怎麼能做這樣的事?」

    這一席話,每個字都像是一塊板子打在范畫時身上,像是一根鞭子抽在了她的腦子裡。

    她的身形愈發虛浮,頭也越低越下:「我……我……辭去館主之職……退墨……便是了……」

    「不在於此。」吳孰子指著題板道,「解題者是誰?」

    「……我不知。」

    吳孰子突然眉色一爆,如枯木裂皮一般吼道:「解題者是誰!」

    至純土木之氣驟然迸發,全堂慌不敢言。

    范畫時更是驟然震顫,縱是書佐等人盡護身前,大腦也像是被無數隻**纏死了在擠壓一樣。

    威壓,困束,悖謬……

    一切都是那麼黑壓壓的……

    就在這時。

    嘭!

    藏書館的大門從內被一腳踹爛。

    木屑橫飛之間,爐火尤盛。

    說不清是儒是墨,是法是道的,真似學鬼一般的存在自那焚焰中燃出,蒼望吳孰:「唯物家,檀纓,請談。」

    嗉……

    滿堂無聲。

    館中墨眾無不瞪目。

    是檀纓?

    三日連解三題,臥於藏書館的人竟是檀纓?!

    可他不是唯物家麼?

    憑什麼這氣比儒還儒?!

    眼見此狀,便是吳孰子如枯木樹皮一樣的臉也淺淺一顫。

    目視著檀纓步步走來,一奉天墨者當即呼道:「無論你是誰,膽敢於此施道?快快斂氣!」

    「那又是誰先揚的氣呢?」檀纓喑聲道。

    墨者瞪目怒道:「巨子訓道,由不得你評議!」

    「我唯衛道,便輪得到你狺吠了?!」檀纓目空一切,穩步向前走來,走過了墨者坊人,走過了吳孰子,走過了書佐,最後站到了范畫時面前。

    爐火漸熄,他的神貌也逐漸平緩。

    那位烈火焚身戰士,已化作躬身俯首的孺子。

    「剩下的,交給我吧。」他柔聲道。

    嘶嘶嘶……

    在這一刻,范畫時思緒中那盤錯的樹根之中,伸出了一隻手,扒開了一個口。

    一隻檀纓鑽了出來。

    現在,整個世界與他們無關了。

    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他們明明一句話都還沒說過,卻又早已相伴閱盡了一切。

    范畫時只痴痴道:「我還沒看到你的解答。」

    「會是個讓你滿意的解答。」檀纓道。

    「那麼……然後呢?」范畫時道。

    「然後,我們一起走。」檀纓輕輕地抬起右手,「范館主,可願屈尊與我協論,應吳孰子一談。」

    范畫時低著頭,顫顫抬起了手,卻有緊張地縮了回去。

    「這樣就很好了,這個世界只有我們,這已經很好了……」

    「這個世界不止我們,外面一定還有千千萬萬個我們,他們也如你一樣,被吳孰和那些數字困束住了。」檀纓輕輕地點著頭,「來吧,去外面,我們一起,破那障,看那光。」

    「我害怕。」范畫時說著,再次抬起手,穩穩地搭在了檀纓掌間,「可又不怕了。」

    如此的局面下,兩人明明應是初見,卻恍若無人,默契得說起只有他們才懂的謎語。

    這一幕搞得吳孰子的氣都散了。

    更散的還得是剛剛衝進館的范伢。

    他看著孫女似乎很好,比所有時候都要好,好像還在把什麼東西交給檀纓了,在巨子與眾墨者的見證下。

    這……和預想中的不太一樣啊。

    白丕消息是不是有問題?

    可吳孰子很快將他拉回了現實。

    「看來唯物也接受那悖謬了。」吳孰子當堂收氣吐息,直直席地而坐,衝著面前抬手道,「為檀子上席。」

    「巨子稍安!」范伢不及喘氣,一路奔向檀纓和范畫時,瞪目將二人的手扯開,一左一右罵道,「不是來讀書的麼!你們這幾天……都做了什麼!」

    檀纓與范畫時都未說話,依然沉浸在剛剛的氛圍中。

    范伢只好又回身與吳孰子道:「巨子……孩子不懂事,我回去教訓。」

    「一個揚謬,一個執謬,你教導的結果已然如此了。」吳孰子並未看范伢,只直視著前方,看著擺上的草蓆道,「越是年輕的錯誤,越要及早糾正。我有分寸,請他們坐吧。」

    范伢一時語塞。

    卻聽檀纓輕聲道:「老師,《吳孰算經》可是吳孰子所著?」

    「是。」范伢答。

    「那我可駁穿他。」

    「………………」范伢大駭。

    「爺爺。」范畫時輕理著側鬢道,「他解出了我的第三題。」

    「………………」范伢更駭。

    非說的話,范伢讓檀纓縮在墨館讀書,確也有些私心。

    或許這樣一位大才青年,正好可以給予孫女稍許的撫慰……

    但也不要一下就撫到這一步啊!

    眼見如此,范伢還能怎麼樣?

    「唉…………」他唯有跺腳一嘆,歪扭過頭,「罷了,我不管了。」

    檀纓與范畫時也不再有任何疑慮。

    雙雙前行至題板前,與吳孰子行禮後,雙雙坐於席上。

    「非樂」與「節用」始終是墨家所提倡的。

    下帖、布局、對飲之類的,純屬那群名家貴族的奢靡浮誇之行。

    清談對墨家來說,鋪張草蓆足矣。

    隨著主客先後落座,堂中墨者無論有多麼震驚,多麼的不理解,也都隨之席地而坐。

    范伢則在吳孰子的注視下避無可避,一步步行至主客之間,直直盤膝坐地,長長一嘆:「是了,只能由我來主持了。」

    ……

    秦學宮。

    相比於檀纓噬偽儒那一晚的盛況,此時的學博們通通集於小論堂,穩重了許多。

    不過是被逼的。

    沒辦法,不穩重不行。

    一來,吳孰子是墨家巨子,豈能用對付武儀的辦法對付他?

    二來,巨子去自家分館,與自家館主交談,實在再合理不過,關他們屁事。

    三來,檀纓應還苟縮於藏書館,此時白丕應該已經溜進去把他悄悄拎出來了。

    檀纓自己,也該知道誰是軟柿子誰是硬骨頭,總不至於看吳孰子不順眼踹門出去請談吧?


    「穩的,這次穩的。」龐牧顫飲著水,與眾人分析道:

    「檀纓確實得了我儒之道,取義成仁,當怒則怒。

    「但這也得有個理由吧?

    「那夜闖那儒館,是為我破境,為儒不平,這合情合理。

    「可吳孰子礙著他哪根筋了?

    「沒有吧,完全沒有吧?」

    旁邊,姬增泉聽得眉頭越陷越深:「茄臉賊,你少說兩句成不……」

    「我這是事實分析,給大家吃定心丸呢。」龐牧說著,手上的水杯又晃出了不少水,「找不出理由的,找不出檀纓與吳孰子矛盾的。」

    此時就連韓蓀也聽不下去了,只捂著額頭一抬手:「止聲!你且止聲!」

    「哼。」龐牧這便一扭頭,繼續喝水。

    姬增泉卻聽出了不對,想過之後還是問道:「看樣子……檀纓還真有與吳孰子對峙的理由?」

    除龐牧外,其餘人皆是一陣嘆息。

    姬增泉與龐牧面面相覷,又掃了眼嘆息的人,這便雙掌一拍:「是有什麼發生在七年之前的事,我與茄臉不知麼?」

    韓蓀只揉了揉額頭,這便與贏璃抬手道:「你說吧。」

    贏璃也與韓蓀一樣,揉了揉額頭,淡淡開口:

    「那還是我剛從奉天回來之後的事。

    「現在的墨學館館主范畫時,當時還只是新晉學士,卻也是最受祭酒吳孰賞識的學士。

    「或是太過偏愛,她也便毫不掩飾野心,稱自己有完備的數理之學,其名為《流算》,可算流形,可推圓周,可解萬世難題。

    「吳孰子大方應了此事,似是迫不得要讓她這顆明星早些現世,未審便應此立論。

    「吳孰無疑是天下數理之尊,很多符號和定義也都是他確立的,如質數、素數,還有割圓術與音階。

    「他雖然與韓師促檀纓立論的出發點不同,但結果都是逼得沒有資格的人上了論道大堂。

    「至於那場立論……現在的我也不一定聽得懂,我相信司業也很難完全聽懂,所以很快演變為吳孰子與范畫時的快談。

    「談至要點之時,一向偏愛范畫時的吳孰子,卻突然也如那日祭酒一般,動了真氣。

    「那裡似乎也確實駁到了范畫時的軟肋,外加吳孰子以氣相逼,終至她破道而倒。

    「本一步之遙便可得道,甚至有望立論坐鼎的范畫時,至此離宮。

    「不日之後,吳孰亦轉事奉天,這對師徒也從此再無往來。

    「但從現在的情況看,范畫時還沒放下這件事,吳孰子,也並不打算放下范畫時。」

    贏璃話罷,毋映真撫杯沉嘆道:「說白了,范畫時與檀纓之間,或許只差換一位祭酒,韓師向檀纓施壓只是考驗心性罷了,並無碎人道心之意。」

    「此言差矣。」韓蓀道,「若為真的道,是不會碎的,范畫時的立論必有其悖謬所在。至於吳孰子一舉擊潰范畫時,究竟是在衛天道,衛墨道還是衛己道,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好了,我大概聽明白了。」龐牧最後落杯,收官總結道:

    「如此說來,檀纓確是有很小很小的可能,真的與吳孰子產生矛盾。

    「可首先,他要在這兩天的時間內與范畫時結為深交。

    「其次,他要認可范畫時《流算》。

    「再次,他要急火上頭,為了自己信奉的道,與確立今日數理之道的尊者吳孰子相論。

    「你看看,這麼些前提條件……

    「考慮到檀纓的作風……」

    「倒也……倒也不是很難滿足的樣子……」

    眾人還沒來得及罵龐牧,便見白丕獨自急奔而來,踏入論堂後,生無可戀僵僵一坐:「檀纓已請談。」

    「…………」

    在龐牧的鋪墊下,這個結局,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幾人對視過後,唯有苦笑,龐牧更是隔空舉杯,長長一嘆:「非為畫時,為道啊。」

    然而在這嘆息中,韓蓀卻獨自晃著杯子,突然享受起這個情境,嬉笑著問道:

    「諸位,若逢唯、墨爭鋒。

    「爾等隨誰?」

    ……

    墨學館。

    院門已閉。

    大堂之內,威壓滿堂。

    以題板為主台,吳孰子和檀纓、范畫時,分列左右。

    范伢居中主持。

    稍後一些,是奉天王畿隨吳孰子前來的諸多墨者與學博,約有十二三人,內中不知幾人得道。

    再外圍,才是咸京墨館的墨者,和正好在這裡的訪客。

    秦地墨家雖盛,但也只是分館,聽憑王畿總館與巨子的領導。

    此外,秦地的墨者所擅長的,多是工程方向的事務,數理與權政皆遠遜於王畿總館,說白了就是一群設計幹活的工程師,並無科學家或政治家。

    故此時難免自矮一頭,雖都心向館主范畫時,卻也只能坐在外圍。

    女書佐與朱奇,此時也正靠在一起。

    書佐緊張地掐著朱奇的胳膊,朱奇則還沉浸在剛剛學鬼爆氣的畫面感中。

    書佐的手越掐越緊,一遍又一遍說道:「他……竟是檀子……竟如此年輕……如此俊氣……我不信……我不信……」

    「我也不信……」朱奇挺著大紅眼睛點頭道,「這明明是學鬼才對。」

    「管他什麼鬼……至少……館主敢正視這件事了。」書佐呆看著范畫時點頭道,「是過去還是算了,那道到底是真的道還是謬的道,快給館主一個結局吧,她一定很煎熬。」

    「我看館主很舒適啊。」朱奇遠遠打量著范畫時道,「館主以前的靜是裝出來的,現在的靜才是真的。」

    「這你都看得出來?」

    「哼,我每天觀察館主三個時辰的。」

    「好麼,你不去西境誰去西境。」

    「啊啊,他們商量完了……先別說了。」

    順著朱奇的話,范伢也就此起身,行至題板前,與眾人朗然道。

    「吳孰子與檀纓都認為,此談事關數理基源,理應開誠布公。

    「故,開談前,先敘此題,以定基調。」

    范伢話罷,便照著題板說道:

    「此題,有一前提,再是三問。

    「前提為:無問常理,只看數理。

    「一問: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終焉,其可存乎?

    「二問:狡兔追龜,兔近一分,龜進一毫,其能達乎?

    「三問:離弦之矢,每瞬逾前,距瞬求商,其有速乎?」

    眾人聽過此三問,腦中的思索確也如書佐所言,這似乎根本就不是數理問題,簡單到覺得自己根本沒看懂題。

    似也正是為了這個困惑,范畫時才加上了「無問世間常理,只看數理之道」這層假設。

    若以常理直覺解之,這三問當真隨便拎個小孩,一眼也便解了。

    唯有執拗於純粹的數學,才能看出端倪。

    其中,第一問出自《莊子》。

    莊子的原話是: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

    他認為,隨便找根棍子,每天削它一半,永遠也削不完。

    顯然,在莊子的理解中,物質與時空是無限可分的,這根本不是個問題。

    但對范畫時所在的數學世界來說,這是個非常大的問題。

    無限無限長的時間過後,這根無限無限短的棍子,到底是還存在,還是不存在?

    第二問,狡兔追龜,兔子雖然在接近,但烏龜也在前行。

    兔子每達到烏龜前一瞬所在的位置,烏龜便已在下一瞬的位置了。

    如此一瞬一瞬又一瞬,這個過程便也化為了無限瞬。

    如此算來,兔子若能追到烏龜,那無限便是可達的,無限便也不是無限了。

    可若認定那無限不可達,兔子明明又比烏龜快,它若永遠無法追上烏龜,那數學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當然,這對常人來說不是問題,兔子一定是能追到烏龜的。

    只有在「無問世間常理,只看數理之道」的前提下,對范畫時與吳孰子這樣的人而言,才算是個問題。

    最後一問,離弦之矢。

    弓箭行進時,以它瞬間所移動的距離,除以它瞬間所度過的時間,能否得出它在這一瞬間的速度?

    這一次,范畫時沒再問最小的最小,到底是多少。

    而是問最小與最小之商,是否存在。

    結合前兩問,她同時也在問:0/0是否存在。

    對很多人來說,這樣的三道問題,根本不是問題,是個根本不值得去思考的問題,是個思考了也沒有結果的問題。

    但對范畫時來說,此便是她的天問了。

    而對檀纓來說,此也應為天問。

    與韓蓀的「繞日而行,誰人驅之」不同。

    這是只屬於極少數人的天問。

    卻是終將影響所有人的天問。

    范伢沉靜片刻,似是在留給聽眾足夠時間思考後,方才念出了檀纓的答案:

    「檀纓解之如下:

    「此三問,實為一問——無窮小是否為0?

    「答:其非0,且尚無名狀。

    「便如天道,其存,卻不可盡知。

    「但這並不影響我等求學立說。

    「沒人知道天道在哪裡,終點在哪裡,但我們不是一直在前進麼?

    「碰到一塊踢不開的石頭,我們就要死在那裡麼?

    「不必的,我們只需要儘可能地描述這塊石頭的形狀,讓後人不被絆倒,並儘可能地利用它就是了。

    「至於無窮小,它雖不可理喻,我們卻可以定義它的極限為0,並以此融入計算,想必你早已發現那結果是多麼的美妙了。

    「就讓我們暫且拿起這塊石頭,而不去管它是怎麼來的吧。

    「至於那塊石頭究竟是什麼形狀,到底何為『極限』。

    「我願用一生的時間,與你共同定義。

    「……咳……就到這裡了。」

    范伢說到最後,只猛咳著怒瞪檀纓。

    逆徒!!你這也算是解答?

    狗屁不通!

    尤其這這最後一句,你給她爺爺我說清楚什麼意思!

    不止是范伢,館裡墨客們聽得也是同仇敵愾。

    館主的問題,好歹還有些問題的樣子。

    你這解答,這他娘的根本就是情書了!

    這有半點數理的影子麼?!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

    范畫時聽聞此答,竟緩緩睜大了雙眼,微張著嘴,似是聽到了什麼醍醐灌頂的事情。

    旁人並不可知,對她而言,這個問題原來早已不是數理問題。

    「繞過去?」她痴痴問道,「可以這樣的麼?」

    「繞過去。」檀纓頷首答道,「只能這樣的啊。」

    「那你所說的『極限』呢?它可以被數理定義麼?」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你畫的那些曲線就可以定義。」

    「它叫流線。」范畫時雙目一紅,雙手捂向面頰:「那是我撕爛的《流算》……」

    「無礙了。」檀纓柔聲笑道,「我已經拼回來了,你也快撿回來吧。」

    笑過之後,他又痴了。

    它原來叫流算。

    比我想像中的那個名為「微積分」的稱謂要美得多。

    好了,再沒有什麼微積分了。

    這輩子我說什麼都只認流算。

    另一側,范畫時也閉目點頭,再不做聲,

    她似也在遵從檀纓的話,將那一縷縷散亂的《流算》拾回。

    然而就在此端坐之間,范伢卻是一怔。

    「道……在回來……還可以回來的?」范伢瞠目驚道,「悖謬已解?!」



082 流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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