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書
對黎嘉駿來說,上海差不多已經近在眼前,只要經歷過上輩子那種biu一下就跨省的生活,總感覺中國並不是那麼的大,這使得她的心態比起大嫂就淡定的多,雖然大嫂已經經歷了從關外跋涉到北平,再從北平跋涉到了南京這種相比國人平均水平長得多的旅程,可是對她來說,任何地方都是極為陌生的。
所以這次因為擔憂而擅自決定的停留,好像弄巧成拙了。
直接從北方到南方,氣候、飲食甚至作息的差異都極大,本來只是頭暈風寒的大嫂到了第二天竟然發起了低燒,整個人暈乎乎昏沉沉的,嘴角都起了燎泡,金禾急的幾乎要哭出來,黎嘉駿雖然擔心,卻也不至於要哭,六神無主倒是真。
這個時代的醫學撲朔迷離,中西醫激情碰撞,保守與進步相愛相殺,年輕人一面篤信西藥,但又對老中醫存在著深植骨血的依賴,老一輩痛恨於西藥的入侵但又無法否認它的高效,於是但凡有條件,大部分人生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的病,都會不約而同的做出唯一的選擇,中西結合。
白鬍子老中醫和白大袍小西醫匯聚一堂。
望聞問切加聽診看眼,兩人默契和諧的進行著會診,大嫂被圍觀的很不安,她望向黎嘉駿:「嘉駿。」
&我在!」黎嘉駿走上前,握住大嫂的手,微涼,手心潮濕,「醫生,我嫂子她……」
&大事,好好休息。」小西醫和善的笑著,留了點藥就走了。
老中醫在一旁坐了一會,見黎家人巴巴的看著他,笑了笑:「坐月子沒留病根,切莫吃藥吃出病來了。」
金禾送了小西醫進來,正好聽到老中醫說話,連忙道:「我也覺得,他說吃兩天就好了,不好就打針,病成這樣了兩天就好,快得嚇人啊。」
黎嘉駿暗笑,愚蠢的地球人,藥效不好你怕,藥效好你也怕,真難搞。
老中醫也不評價,只是抬手寫了個方子遞給金禾:「調理為主吧,這病不吃藥也能好,是藥三分毒。」
這話黎嘉駿聽得心裡最舒服,親自把老中醫送出去,回來就發表看法:「煎兩服藥喝著吧,多喝水,曬曬太陽,能少吃藥就少吃藥。」
大嫂點點頭表示同意,只是擔憂的看著一旁搖籃里放著的俊哥兒:「嘉駿,孩子要拜託你和金禾了,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黎嘉駿一口應下,但是帶孩子她懂個球啊,這裡她應著,那裡金禾很自覺的上前抱著孩子出去了。大嫂嘆口氣:「你也該學起來了。」
&需要學的太多了。」黎嘉駿出去確定金禾把孩子安頓在她房間裡後,就拿了紙筆到大嫂房間,把她扶到陽光下坐著,自己在一邊開始瞎寫。
大嫂拿了一張草稿看了看,撲哧一笑:「多大個人也學會口誅筆伐了?」
黎嘉駿又扔了一張寫廢的:「哪有,腦殘粉罷了。」
&麼粉?」
&支持偶像不需要理智的意思。」又扔一張紙,咬筆頭,「昂,怎麼寫才好呢?」
&要寫什麼呢?」大嫂遇到流通的空氣,氣色都紅潤不少,笑問。
&是有個想法,很模糊說不出來的那種,要寫一寫才知道。」
&援胡適先生不是很明白嗎?」
&我的目的不只是聲援他。」黎嘉駿嘟囔,「我主要想說別的,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喊出來聽的人多罷了。」
大嫂沉默了一會兒,微笑:「有時候我經常想,真應該堅持去上大學。」
&什麼這麼想。」那我哥咋辦!
&為我們曾經坐在同一個考場。」大嫂伸手,理了理黎嘉駿的衣領,聲音輕柔,帶點兒嘆息,「可是才多久啊,我就只能仰視著你們了。」
黎嘉駿沉默,她能看到大嫂隱藏著的遺憾和無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笑了笑,埋頭繼續寫,大嫂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風,等金禾煎了藥進來,她喝了藥,就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時候,黎嘉駿才完成了半篇草稿,對著稿紙出神。
昨晚她輾轉了許久,心裡有點模糊的想法,本來看了胡適的文後,她就有很強烈的想接著吐槽什麼的育望,如果上一次她撰文一半是為了二哥一半是為了記錄,那這一次,她就想抒發些什麼,或者痛罵些什麼。
她一直知道這個時代的言論自由其實遠超未來,雖然她一開始出生在盛京時報一家獨大的東三省,雖然這兒在禁言方面可能做的更加殘忍,可到了北平之後,經歷那麼久的薰陶,那麼多次圍觀報紙上的戰爭,她已經意識到無論怎樣的壓迫,文人卻真的和前線的士兵一樣,都是用生命在戰鬥,這兒的報刊是凍土中求存的綠芽,在廣袤的土地上努力伸出綠色的尖尖,它的養分不是政客,而是千千萬萬凍土中凝聚的水汽,沒什麼能壓制它們,也有可能一腳就踩掉一顆,但是,也只是一顆。
她太習慣於在發出一番言論時深思熟慮,熟慮到越來越慫,慫到最後放棄發言。
可是現在,胡適他一個大學講師,就這麼大剌剌的說汪精衛不該辭職,說海陸空大元帥張學良辭職得好,大家都習以為常還投書聲援之,這就像是一道咒語,緩慢卻堅定的解除了她身上的封印,讓她握起筆,就有種摸著鍵盤的感覺,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出版社裡那個冷酷無情刪掉所有違禁詞句的編輯,而是一個滿腦子不羈全身散發著中二氣息的憤青!
如果可以,她能很有攻擊力,可能在遣詞造句、引經據典上,隨便誰都能甩她一條街,可是她腳下的巨人,並不只有胡適,或者報紙上那些戰鬥著的文學巨匠,她還有歷史,即使不知道細節,但是在大方向上,她絕不會錯。
自古弓兵多掛逼,她看得多遠,打得就有多痛!
可是第一關就倒下了,卡文,戰鬥經驗太少,幾句話後就胡言亂語了。
但是眼見著辭職風波還沒過去,她必須抓住這股浪潮的尾巴,現在寫信求助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她既然內涵不行,那就抓點,炒,現代什麼炒作手段沒有,雖然她以前特別嫌棄那些自炒的人,但一些溫和的手法,還是可以有的。
她再次用起小伯樂的筆名,以舊事重提的筆調翻出東三省陷落的老賬,把耳聽的,腦補的,後來手撕鬼子劇看到的鬼子的兇殘行徑挑了幾樣寫,這些罪全加諸在少帥身上,最後哭訴說兄弟們你們太溫柔了,少帥只是辭職不足以平息東三省人民經歷諸多苦難的憤怒啊!
她的想法很簡單,憤怒和恐懼是一把劍的兩面,它可以讓臨敵的軍人熱血沸騰,也可以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親歷者的現身說法至少能夠告訴他們,鬼子的兇殘無法言說,以後聽說鬼子到了,百姓們麻煩麻溜點跑,當兵的麻煩英勇點打。
投降沒用的,他們不收俘虜,橫豎都是死!
這是個需要循序漸進的洗腦過程,她知道她力量微弱,但如果持之以恆,到了那一天,總會有至少一兩個百姓在逃跑時,會因為想到她的文章的描寫而加速度吧。
鑑於不能一稿多投,投書成了個技術活,她斟酌了一下,申報和大公報這兩個報界雙雄她沒好意思投,就往胡大大投過的獨立評論投了。
寫完了已經下午了,她覺得自己這樣的速度實在不適合幹這活,所謂熟能生巧,有必要多練練了。
想到就做,她又寫了一篇對言論自由的感慨,從文字獄,說到現在的報紙文刊的言語力量,再說到東三省盛京時報一家獨大造成的白色恐怖,對比她到達北平後看到的百花齊放群雄逐鹿的投書盛況,以及胡適大大直接涉政的言論竟然沒有被和諧,讓她這個目睹發傳單遭搶斃的關外狗熱淚盈眶……
這文她左思右想,很不要臉的投了大公報,決定從高投到低,退稿了再換,反正這篇稿子沒什麼時效性,至於為什麼不投申報,大概是因為何書桓什麼的吧,總覺得想起情深深雨濛濛啥的,有點全身過電的感覺。
兩篇稿子一寫,就跟開了一個水閘一樣,某些充動完全無法抑制,她鋪開信紙,壯起狗膽準備給胡大大,季大大,范師兄甚至梅大大都去一封信,刷刷存在感,剛提筆,嫂子出聲了。
&駿,再不吃飯,天要亮了。」
抬頭一望,外面一片漆黑,黎嘉駿訕訕的放下筆:「嫂子,您醒啦?」
嫂子靠在床頭,手裡拿著一本書,無奈的看過來:「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您醒啦?」
「……」黎嘉駿意猶未盡的合上信紙,一看時間,「啊,七點了!」
&呢,金禾連飯菜都熱了一輪了。」大嫂頓了頓,放下書本,「我本以為你寫完就好了,卻不想還有再接再厲的趨勢,那可不成,就算文思泉湧,今日也該到此為止了,飯得吃,覺也得睡。」
&道,知道。」黎嘉駿收了東西起身,「那嫂子,你休息哈,我去拾掇拾掇就睡了。」
&在房間裡偷偷寫啊。」
&會不會!」被戳破的某心虛的擦汗。
此時金禾正抱著剛餵了奶的俊哥兒在樓下溜達,一見黎嘉駿就鬆了口氣似的:「哎喲我的小姐喂,您終於是回魂了,剛才吃飯怎麼叫都不應,人跟魔怔了似的,可嚇著我了,餓了吧,我去給您熱熱。」說罷就把俊哥兒遞過來。
俊哥兒嘴裡滴答著口水咿咿呀呀的被黎嘉駿抱在懷裡,小嘴一碰,就糊了她半臉的口水,她無奈的擦了把,和俊哥兒大眼瞪小眼:「小兔崽子。」
「……」
&二貨?」
「……」
&蠢萌?」
「……」
&帥哥?」
&呀!」
&成精了!」戳蘋果臉,「你帥嗎?你帥嗎?你有你爹帥嗎?你有我帥嗎?」
&咿呀呀!」
嬰兒的傻笑簡直就是個金鐘罩,反彈一切攻擊,反正逗了半天她自己是要內傷了,人家還滿血滿藍。
金禾熱了飯菜過來,看黎嘉駿言語挑戲過了開始準備玩轉風車了,差不多是摔了碗就奔過來:「祖宗誒!這可不能玩!」搶過俊哥兒就跑,黎嘉駿臊眉耷眼的簡單吃了晚飯,幫著金禾收拾了,問她俊哥兒晚上睡誰的房。
&奶奶吩咐了,放您那兒……」金禾道,「我睡得死,有呼嚕,打擾了小少爺,況且,」她說著竟笑起來,「你那兒,安全,進賊也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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