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月之內,曾國藩又接戰報,言京師危殆,聖上移駕熱河。國藩惴惴不安,致書曾國荃道:勤王一事,不知皇上果派國藩北上,抑系派潤帥北上?左宗棠遲遲不至,如系派吾北上,沅弟願同去否?為平世之官,則兄弟同省必須迴避;為勤王之兵,則兄弟同行愈覺體面。望沅弟即日定計,復書告我,無論或派我或派潤帥,皆須帶萬人以行。皖北皖南兩岸大局勢必大為抽動,請弟將如何抽法,如何布置開單見告。一切皆暗暗安排,胸有成竹,一經奉旨,旬日即可成行。
曾國荃接信,即告國藩:吾厲兵半載,正待陳賊;陳賊至,必親刃其首,以祭溫甫兄也!當今聖上,不重僧格林沁,遂成大患;不值一救。恭親王奕忻,其智其力,遠超其上。聖駕即崩,京師亦無顛覆;吾等則再無掣肘之患,剿滅粵逆,指日可待。
曾國藩觀曾國荃書信,汗流浹背,且懼且惡,速焚其信,再致書曰:初九夜所接弟信,滿紙驕矜之氣,且多悖謬之語。天下之事多變矣,義理亦深矣,人情難知,天道亦難測,而吾弟為此一手遮天之辭、狂妄無稽之語,不知果何所本?
恭親王之賢,吾亦屢見之而熟聞之。然其舉止輕浮,聰明太露,多謀多改。若駐京太久,聖駕遠離,恐日久亦難盡愜人心。
僧王所帶蒙古諸部在天津、通州各仗,蓋已挾全力與逆夷死戰,豈尚留其有餘而不肯盡力耶?皇上又豈禁制之而故令其不盡力耶?力已盡而不勝,皇上與僧邸皆浩嘆而莫可如何。而弟屢次信來,皆言重用僧邸,不知弟接何處消息,謂僧邸見疏見輕,敝處並未聞此也。
分兵北援以應詔,此乃臣子應盡之分。吾輩所以忝竊虛名,為眾所附者,全憑忠義二字。不忘君,謂之忠;不失信,謂之義。今鑾輿播遷,而臣子付之不聞不問,可謂忠乎?萬一京城或有疏失,熱河本無銀米,從駕之兵難保其不嘩潰。根本倘拔,則南服如江西、兩湖三省又豈能支持不敗?庶民豈肯完糧?商旅豈肯抽厘?州縣將士豈肯聽號令?與其不入援而同歸於盡,先後不過數月之間,孰若入援而以正綱常以篤忠義?縱使百無一成,而死後不自悔於九泉,不詒譏於百世。弟謂切不可聽書生議論,兄所見即書生迂腐之見也。
至安慶之圍不可撤,兄與希庵之意皆如此。弟只管安慶戰守事宜,外間之事不可放言高論毫無忌憚。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弟之聞本不多,而疑則全不闕,言則尤不慎。捕風捉影,扣槃捫燭,遂欲硬斷天下之事。天下事果如是之易了乎?
大抵欲言兵事者,須默揣本軍之人才,能堅守者幾人,能陷陣者幾人;欲言經濟,須揣天下之人才,可保為督撫者幾個,可保為將帥者幾人。試令弟開一保單,未必不窘也。
弟如此驕矜,深恐援賊來撲或有疏失。此次覆信,責弟甚切。嗣後弟若再有荒唐之信如初五者,兄即不覆信耳!
聖駕離京,奕忻急召桂良、僧格林沁、文祥、勝保等,籌劃時局。
奕忻道:八里橋大敗,吾已無以為戰,吾皇詔令撫夷議和,諸位何意?
僧格林沁、勝保互斥對方先退,二人喋喋不休,幾欲動手。
桂良道:夷人兵臨城下,吾等切勿鬩牆於內!
奕忻道:夷人已抄至德勝、安定二門,僧、勝二兄,速率本部,合勤王諸軍,且戰且退至京畿要地,遙援京師。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吾即出城,照會夷人,許以送還巴夏禮諸酋。巴夏禮何在?速速釋放!好生安撫!
文祥道:巴酋尚押圓明園大牢。
奕忻不顧眾人勸阻,躬身赴視,但見巴夏禮等,全皆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一行三十九位,僅剩一十八活人;余皆屍首橫陳,其中一人,竟被大卸八塊,零落污處。
奕忻哀嘆:大清危殆!大清危殆!
勝保道:親王勿憂,苗沛霖勤王大軍,正兼程馳赴,克日至京;屆時吾等再與夷人一決死戰。
奕忻道:火已燒眉毛,遠水解不得近渴!
是夜,奕忻、文祥出城,接恰夷人,奉送議和照會,且許以送還巴夏禮等人。
額爾金不理,謂聯軍司令格蘭特道:巴夏禮等乃議和使臣,必須完歸!然時已晚矣!我兵進抵紫禁城,再談議和賠償事宜。
10月6日午間,英法聯軍進至德勝土城外,暗襲僧格林沁騎隊,僧王無心戀戰,清軍再潰,敗兵退至圓明園,英法聯軍亦銜尾而至。
傍晚7時,聯軍攻擊圓明園,二十餘名護園太監遇難不恐,奮力直前,無奈眾寡懸殊,一觸即潰。
額爾金夜觀萬園之園,不勝感慨,即派英法委員各三人合議分派園內之珍物。
法軍司令孟托邦密囑法國委員:入園之後,先取於藝術及考古上最有價值之物品,奉獻大皇帝陛下,而藏之於法國博物院。
英軍司令格蘭特亦令屬下:入園之後,竭力收集應屬英人之物件。
翌日,法軍先行,英軍隨後,紛紛湧入圓明園,打砸搶掠,肆意妄為。
一泰晤士記者謂額爾金道:我尊敬的爵士閣下,我剛剛從圓明園回來,那真是一個好地方,像一個英國的公園。無數漂亮的房間裡充滿了古董、青銅器和精美的時鐘。但是卻被閣下的士兵們搶了個精光、砸了個粉碎,他們的馬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寶藏,我不知道他們要運向何處?萬惡的戰爭,越看越令人討厭。
額爾金道:清國皇帝毫無信義,擅扣我和談使臣;此舉只為報復!兩日之後,此行為將被禁止。
俄國公使伊格納季耶夫進言:閣下欲吞併清國乎?
額爾金道:倘若清國皇帝一味固執己見,一切皆有可能。
伊格納季耶夫道:閣下之彈糧儲備,行將耗盡;而清國之勤王諸師,正紛至沓來。閣下一意孤行,或將騎虎難下;我即去紫禁城,先為閣下一探口風。
夷兵抵近、圓明園遭劫,恭親王奕忻驚悸,聞聽俄公使求見,喜曰:快請。
伊格納季耶夫道:英法聯軍不日即攻紫禁城,親王先生能擋乎?
奕忻道:吾皇木蘭秋獮,肄武綏藩,不日即返;吾勤王諸師,亦於近日抵京;然京師兵燹,終非幸事,煩請先生居中調停。
伊格納季耶夫道:四載之前,鄙國與英法二國於克里米亞血戰四年,我等與英法仇深似海;親王先生若應允璦琿之約,我國不但樂意居中調停,甚至可以出兵襄助。
奕忻道:吾雖為欽差大臣,然鈐印畫押之舉,事關大體,須即奏請吾皇,煩請先生先行調停,事成之後,必不虧待!巴夏禮等談判使臣,半數死於非命;煩請先生多多美言,吾國願出巨資善後。
額爾金觀和談使臣慘狀,怒道:清國之人,罪惡如此,豈區區金錢可以救贖!我未嘗不可提議將陷害我國之人及破壞休戰之輩交出懲辦,然此皆清皇主使,清皇可殺乎?能殺乎?即刻焚燒圓明園,以示懲戒!
法國專使竭力反對,道:我等已掠物無數,再縱火燒園,甚為荒謬!
額爾金道:我雖怨恨良多,但絕不濫殺無辜!且放一把大火,聊解怨氣;再者,圓明園散失之物,亦可隨火而逝。米啟爾中將,率兵3000,火燒圓明園。
焚前,英軍大張告示,曰:宇宙之中,任何人物,無論其貴如帝王,既犯有虛偽欺詐之行為,即不能逃其所應受之責任與刑罰也。茲為責罰清帝不守前約及違反和約起見,決於十八日焚燒圓明園,所有種種違約行為,人民既未參與其間,決不加以傷害,惟於清室正甫,不能不一懲之也。
焚園告示張貼三日,額爾金下令放火,大火蔓延至安佑宮,管事太監竟反鎖宮門,三百餘太監、宮女、工匠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全皆喪身火海。
大火蔓燒三天三夜,火光聲里,額爾金戾氣貫天,道:此舉將使清國與歐洲惕然震驚,其效遠非萬里之外之人所能想像者;清國皇帝倘再橫生波折,我將再焚紫禁城!
奕忻驚詫,旋即照會額爾金,所有事項,皆可協商。百忙之中,桂良督促奕忻奏請請命;又曰:「龔自珍之子龔橙乞食外邦、為虎作倀;我之情形,皆訴外夷。」
奕忻嘆道:「國破家亡,豎子即再搖尾乞憐,亦不過一犬耳!」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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