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這整個屋子裡的,也全都是音樂人,都是懂行的。而且也都是從那個滿世界都是紅色的年代一步步走來,對他們來說,這一類調子,實在太熟悉了。可是,這歌詞,這曲子,卻是他們從來沒有聽過的。而且,這其中,仿佛還融入了一些現代的表現手法,讓他們心中更是充滿訝異。
如果……如果這首歌真的是眼前這個小女孩自己創作的,那,大約也難怪,這個讓他們崇敬一生的母親,會這麼看重她了,甚至真正的孫子輩一個都不見,只見這個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姑娘。
蘇氏兄妹三人之中,除了蘇文穎終身未嫁,蘇文勛、蘇文佩都已經結婚生子,蘇文勛有兩個兒子,蘇文佩有個女兒,只是蘇文佩的丈夫前些年去世了,現在又是一個人了。但,這次來的小輩卻只有小蘭一個,蘇文勛的兒子,蘇文佩的女兒,都沒有帶來。
這,也是老人的囑咐,只是小蘭不知道罷了。
雖然其他人各自心思,但,小蘭的歌聲仍在繼續。
「有一天~戰~火~燒到了家鄉~
小~伙子拿起槍~奔赴邊疆~
心上人~你~不要為我擔心~
等著我回來~來那片白樺林~」
她的歌聲,仍是輕輕柔柔,可是那輕柔之間,卻透出一絲難以言表的悲傷。生命即將終結的老人,以及她的那些,滿心都是對於即將逝去的親人,那難言悲痛的兒女、兒媳們,不經意間,都被這小姑娘的歌聲,深深吸引住了。就連剛剛推門進來。似乎是有什麼工作要做的一名護士,也都被這歌聲感染。一時間,所有人都仿佛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在她們眼前,出現了那送愛人上戰場的姑娘的臉上。那帶著淚的笑容……
然而就在這時,小蘭的歌聲忽然微微上揚,微微加快了一些的節奏,毫無徵兆地進入了副歌階段。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
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樺林~」
陰霾的天空下,雪花飄落,鴿子飛翔,村莊一側,那白樺林中沒有字的墓碑。仿佛在預示著什麼……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頭全都不由一緊。他們的心,都被這個歌聲,都被這故事,都被這唱著歌講著故事的女孩揪住了。
果然,接下來的故事,接下來的歌聲,朝著所有人仿佛都預料之中,但也是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
「噩耗聲傳~來~在那個午後~
心上人~戰死在~遠方沙場~
她默默~來~到那片白樺林~
望眼欲穿的~每天守在那裡~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說他只~是~迷失在遠方~
他一定會來~來這片白樺林~」
戰爭年代的愛情,大約都會是這個樣子?心上人從軍報國。將自己的一腔熱血,灑在了這片他熱愛的土地上。這,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民族。似乎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如果沒有這樣的人,這個民族絕不可能到今天仍然存在。
可是,當你漫步在公園的林蔭道中,當你含著笑,看著或聽著舞台之上的表演,當你牽著孩子的小手,在白樺樹下嬉戲,當你和你的愛人一起,享受甜蜜的時候。你是否記得,那一塊塊有名字或沒名字的墓碑。究竟豎在什麼地方?你是否知道,那一片片的墓碑下面。埋葬著怎樣的故事?墓碑旁邊,有沒有長出雜草?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
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樺林~」
當小蘭的副歌再次飄起的時候,那位忽然闖入的小護士,忽然轉身出了病房,順手帶上了房門。她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滿是淚水。
她伸手捂了捂自己的嘴巴,忽然仿佛想起了什麼事情,從身上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餵?梅子,怎麼了?」電話中,傳出了一個男聲。
小護士抿了抿唇,輕聲說:「那個……不是說好明天出去玩兒的嗎?不如……咱們換個地方好不好?」
「好啊,你說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
「咱們……去烈士陵園,好不好?」
「啊?你沒發燒吧?怎麼想起去那地兒了?」
「你就說好不好就行了!」
「好好!你最大!你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了……」
小護士的這一番舉動,除了讓坐在門外的王明,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之外,對於在病房裡的其他人,都沒有任何影響。他們的心緒仍然沉浸在小蘭的歌聲里,也包括那位幾近燈枯油盡的老人。
只是,誰都沒注意到,老人渾濁的眼中,仿佛有淚水在閃爍。
「長長的路~呀~就要到盡頭~
那姑娘已~經~是白髮蒼蒼~
她時常~聽~他在~枕邊呼喚~
來~吧~親愛的~來這片白樺林~
在死的~時候~她~喃喃地說~
我來了~等著我~在那片白樺林~」
一曲終了,所有人都仿佛,還沒能從那悽美的故事中走出。
說實話,這絕不是什麼很有新意的故事。無論在過去,現在或將來,這樣的故事,都絕不會停止。但,或許正是有了這種普遍性的存在,這樣的故事,才會如此震懾人心。
「哎……」最先回過神的,卻是病床上的老人。這時,她精神仿佛好了許多,就連說話都順暢了許多。她輕輕握了握小蘭的手,輕聲問:「小丫頭啊,你……你是怎麼……寫出這首歌的……」
小蘭輕聲說:「奶奶。這首歌是我在很久以前,聽大哥哥講過一個這樣的故事,我很感動。於是就把大哥哥的故事,給改編成了一首歌。也就是這首了。奶奶,您還記得,我曾經給您講過大哥哥的事吧?」
這麼說著,小姑娘不禁有點臉紅。畢竟,這首歌可不是她自己寫出來的,但她又能怎麼說呢?
老人含笑點了點頭:「記得,記得,那是個好孩子。不過可惜了啊……不過,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到現在,你能還對他念念不忘,這很好。但是,你得記得,千萬不要一直這樣,千萬別就像你的歌里唱的那樣,到了白髮蒼蒼,還在念念不忘。好嗎?」
聰明的小蘭,聽出了老人的意思,頓時。一張小臉兒童話,說不出話來。而她身邊的蘇文穎也不是笨人,她不由輕輕一笑,伏在母親耳邊,輕聲說:「媽媽,您別忘了,小蘭才十八,還小呢。」
「十八?十八又怎麼樣?我十八時候,都已經嫁給你爸了。」老人輕笑著說。這時,她簡直就是紅光滿面了。一點都看不出先前那種病弱之態。可是,無論蘇文勛。還是蘇文佩,亦或是蘇文勛的妻子,卻沒有誰有欣喜的神色,反而臉色都不太好看。
蘇文勛面色凝重,蘇文佩的臉色蒼白得就像日光燈,而蘇文勛的妻子,乾脆轉過身去,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就連蘇文穎,雖然笑著和母親說笑著,但眼中的淚水,卻一直在眼眶中打轉。
老人說完那句話,不禁又嘆了口氣:「小穎啊,我這輩子,最讓我慚愧的,就是你了。你哥哥姐姐,都是有了家的人了,可是你現在有……有四十三了吧?可還是一個人……」
蘇文穎趕忙說:「媽,咱們不是早說過了?這件事,您不要再說了,好不好?我……一個人挺好的。」
老人再次嘆口氣:「不說了,不說可以,怎麼能不想呢?我就想著,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像我這樣了,該怎麼辦?畢竟我有文勛文佩,還有你,還有你明哥,還有素雅,還有小蘭這丫頭,你們可都是好孩子啊。只是……只是可惜了陸文……」
聽到這句話,一直沉默的蘇文佩,忽然雙眼一澀,伸手捂住嘴轉過身去。陸文,就是蘇文佩去世的丈夫。當初,被稱為作曲界的張笑淺的陸文,可是驚才絕艷啊,只可惜,去世太早了。
「哎……」這時候,老人倒是耳聰目明,她余光中,看到了她二女兒的動作,又不禁嘆了口氣,抿抿唇,伸手拉住小蘭的手,對小蘭輕聲說:「小丫頭,你的專輯,我也有讓人幫我買,你的歌都很好,很好……你要好好唱下去,知道麼?」
小蘭趕緊點頭:「奶奶,我知道,我會好好唱下去的。」
「好……好……」老人的精神,這時又開始萎靡了,不過,她仍然用最後的力氣,拉住小蘭的手,顫顫地放在蘇文穎手裡,對著自己的小女兒,輕聲說:「小穎啊,你……你沒孩子,我怕你將來晚景淒涼。而依蘭沒了,這孩子也可憐,我……我就把她……把她交給你了,你好好照顧她,將來……將來你身邊,也能有個人……這樣,我……我就放心了……」
「媽……我……」蘇文穎的臉上,早就全是淚水了。
可是,老人並未讓她說出什麼,而是放開了小蘭的手,疲憊地說了聲:「好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別說了。啊,還有,文勛文佩你們幾個,也要好好照顧你們的小妹,還有這個小姑娘,你們知道麼?對了,還有素雅……」
蘇文勛趕忙說:「媽,我知道,您放心。」
蘇文佩也趕忙轉過身,輕顫著說:「媽,您放心,小穎和小蘭兩個,我們都會照顧好的。」
凌素雅,也就是蘇文勛的妻子,也走上前來,輕聲說:「媽媽您放心吧,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和文勛,會替您,替爸爸照顧好小妹的。而小蘭,就是小妹的孩子,我們自然也會好好照顧的,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輕輕閉上眼睛,「好了,我累了,你們……你們都出去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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