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府的後花園中。
因是喪期,闔府上下都節儉樸素,雖說是宴席,但是實際上多是冷盤,只有幾道熱菜,以素食為主,酒水更是禁絕。
各自落座之後,朱儀歉意道。
「府中喪期,慢待幾位世伯了,還請見諒。」
見狀,陳懋擺了擺手道:「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們幾個和成國公也是多年的交情,如今喪期之內,我等亦是悲痛之極,此時此刻,便是有再好的酒席,也是食不甘味。」
話音落下,焦敬和任禮也是隨聲附和,臉上一片戚戚。
朱儀愣了愣,不知為何,竟紅了眼眶,舉起杯中茶水,道。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患難方見真情,世伯厚義,小侄以茶代酒,替家父敬幾位世伯。」
陳懋等人同樣舉杯相和,飲盡之後,陳懋關切的問道。
「聽小公爺的意思,可是有人不長眼,看成國公府的爵位始終不定,所以給小公爺臉色看了?」
說爵位未定,其實已經算是委婉了。
事實上,天子准予朱儀祭葬,但是在葬禮的規制上,只肯給朱勇國公的禮制,這已經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了。
禮制問題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朱勇的身後事,不僅關係到他自己,更關係到成國公府。
作為一個身負戰功的公爵,他的葬禮被降等,基本上就意味著,成國公府的爵位,也會被隨之降等。
至於是降為侯爵還是伯爵,就要看朝堂上之後的博弈,以及天子心中的裁量。
而且,即便是降等襲封,短時間之內,恐怕也難拿到。
朱勇的身後事之所以被降等,是因為戰敗之罪。
朝廷現在只是准予祭葬,並沒有明確赦罪,所以想要拿到爵位,要麼力爭朱勇無罪,要麼就得等一個被赦罪的機會。
前者基本無望,瓦剌之戰剛剛結束的時候,朱儀奔走了那麼久,諸多勛貴出面說情,朝廷都不肯讓步,更不要提現在。
至於後者,就需要耐心了。
眼下沒什麼值得大赦天下的事情,唯一可能會赦罪的時間點,就是東宮出閣讀書的時候。
但是,那起碼得好幾年以後了。
所以事實上,朱儀操持了朱勇的祭葬,反而讓成國公府的境況,變得更加的惡劣。
之前的時候,雖然人心惶惶,但是到底沒個定論,但是現在,前途基本確定,逢高踩低的人,想必不少。
提起此事,朱儀的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嘆了口氣,他開口道。
「世伯不必說的這麼委婉了,成國公府如今面臨的局面,小侄心裡清楚,祖輩門楣,到了小侄這裡,怕是要保不住了。」
說著,朱儀的臉上湧起一陣憤憤不平之色,道。
「可憐我父一生為國盡忠,戰死沙場卻被說污為喪師辱國,死後不能正名禮葬,如今竟還有宵小之輩,當著他老人家的靈前大放厥詞,只恨小侄無能,只能忍氣吞聲,有負祖輩英名。」
話到最後,朱儀的口氣已帶著幾分愧疚,眼眶越發的有些泛紅。
見他如此激動,陳懋和對面兩人交換了個眼神,旋即,他臉上帶起溫和的笑意,對著朱儀問道。
「按道理來說,我等不該胡亂打聽,但是畢竟,老夫和你父親是世交,如今的局面,老夫也深感痛惜,朝事之上,老夫自身難保,恐難臂助成國公府。」
「但是,老夫也決不能坐視別人隨意欺侮世侄,不知世侄說有人在成國公靈前大放厥詞,可是指的那王文?」
朱儀的心緒平復了下,張了張口,但是最終沒有說話。
見狀,陳懋繼續道:「世侄莫怪,方才在靈堂外,我等隱約聽到了幾句話,所以方有此一問,世侄若覺得不好說出來,不說便是。」
這話說的有顯得有幾分疏遠,朱儀愣了愣,連忙擺了擺手,道。
「世伯誤會了,您和家父是世交,小侄豈有多心之理,只是,那王文是天子心腹,吏部尚書,如今在朝中權勢滔天,他到家父靈前耀武揚威,小侄悶聲忍下也就是了,說出來給世伯聽,恐連累世伯,僅此而已。」
陳懋嘆了口氣,臉上卻更顯的溫和,道。
「世侄多慮了,老夫和那王文,本就不怎麼對付,朝中大臣怕他,但是我等勛貴,卻不怕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直說便是,便是不能將他怎麼樣,老夫也能找幾個勛貴,聯合參他一本,叫他嘗嘗滋味。」
這個時候,任禮也點頭道:「說的不錯,我等勛貴爵位在身,他再是吏部尚書,能奈何我等如何?」
於是,朱儀躊躇了一下,嘆了口氣,道。
「多謝諸位世伯了,不過,唉,說起來,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家父戰死之後,小侄一直在想法子為家父正名,討回爵位,但是一直沒有什麼效果。」
「所以小侄一時昏頭,就動了歪心思,想著趁宮中選秀之際,將母家表妹送進宮去,討了天子歡心,說不定就有了轉機。」
「但是後來,京城當中流言四起,陛下知道此事之後,將小侄召入宮中,狠狠訓斥了一頓,說小侄心思不正,希圖幸進,丟盡了祖輩顏面。」
「接著,天子直接將表妹從名單中劃了去,讓小侄回府思過,第二日,宮裡就下了旨意,讓小侄去鷂兒嶺祭葬。」
陳懋等人交換了個眼神,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對於朱儀送王家女進宮,以及後來天子召見他的內情,他們早就有所猜測,但是一直沒有辦法確定。
現在終於能夠確定,他們所猜測的不錯,成國公府和天子的關係,就是在這件事情上徹底破裂的。
作為流言的始作俑者,陳懋面上絲毫不露,皺眉道。
「這,倒也不能說是你的錯,說到底,你只是想要替父伸冤,手段雖有不妥,但是陛下如此申斥,而且還下了這樣的旨意,未免有些過了。」
對於這番評價,朱儀沉默了片刻,沒有接茬,而是繼續道。
「小侄本以為,這件事情到此也該結束了,結果沒想到,等小侄回京之後,朝中諸多大臣都知道了此事,對小侄甚為鄙夷,王文方才在靈前,就是告誡小侄,要安分守己,感念天恩,話里話外諷刺小侄行陰私之事。」
「往些時候也就算了,但是當著家父靈前,唉……」
朱儀的神色複雜,忍不住一拳打在桌子上,呼吸也變得有些粗重。
片刻之後,他嘆了口氣,道。
「其實,也並非王文一人如此,前些日子,于少保,陳總憲過來拜祭的時候,也提起了此事,只不過說的沒有這麼直白而已,小侄也是一時生氣,方才……」
聽完了其中的原委,陳懋若有所思道。
「原來如此,于少保,陳總憲,王天官,這幾位都是天子的近臣,前些日子流言四起,他們不免會多向天子問兩句,以他們的身份,想來天子也不會瞞著他們,只不過王簡齋說話,未免難聽了些,不過,那幫酸腐文臣向來如此,不必在意。」
朱儀面色戚戚,道:「話雖如此,可如今這麼一件事情,不僅惡了天子,還得罪了這些文臣,只怕日後……唉,不說這個了,幾位世伯方才說,有事情要讓小侄幫忙,不知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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