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
看著懷恩笑吟吟的樣子,沈翼頓時明白了,剛才在殿外,為什麼懷恩這麼有把握的說天子的心情不錯。
一時之間,就連一直黑著臉的于謙,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二人同時起身,拱手道。
「此誠陛下之喜也,皇家子嗣興旺,實乃社稷之福。」
不過,雖然話是如此說,但是兩位老大人高興歸高興,卻都沒有太過激動的神色。
如他們所說,皇家子嗣興旺,固然值得高興。
但是,再值得高興的事情,多了也就沒那麼讓人激動了,早在兩個月前,皇后有孕的消息傳出,大家已經高興過一陣了。
因此,這位幾個月前剛剛選秀進宮的郭嬪娘娘有孕,大家也就能夠用平常心看待了。
不過,好處也是有的。
看天子輕鬆的樣子就知道,這個消息傳出去之外,朝野上下對天子貪好美色的議論,只怕就站不住腳了。
要知道,天子登基這麼久以來,處事理政皆備受讚譽,唯一被人詬病的,就是重起選秀,充裕後宮。
鬧得最凶的時候,街頭巷尾甚至傳出了,天子因貪好美色,打算濫賞爵位的傳聞。
如今,選秀結束不久,被選進的郭嬪娘娘有傳出了好消息,足可以堵一堵這幫背後議論者的嘴了。
只要能讓天家子嗣興旺,在不荒廢朝政的情況下,就算天子再多納幾個后妃,朝野上下也是樂見其成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好處就是。
天子向來大方!
上次皇后有孕的消息傳出來,朝中諸多重臣皆得了賞賜,據說,于少保得的最厚,這次想必也不例外。
就算沒有上回的豐厚,但是總歸有賞賜可拿,肯定值得高興。
看著兩個人舒展開的眉頭,朱祁鈺擺了擺手,道。
「說到這個,朕倒想起了前段時間,有個教諭給朕上本,說是東宮已立,太上皇及朕之諸子,也該隨之冊封,當時事忙,朕就將此事擱置了。」
「現在正好提起來了,朕想聽聽二位先生,對此事是何看法?」
沈翼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了。
他怎麼就會覺得,天子告訴他們這個消息,是純粹的想要分享喜悅呢?
分封諸王,是太祖定下的規矩,凡是天家皇子,都會被賜封為親王,奉藩建國。
這沒有什麼好討論的,歷代天子都是如此。
但是,在這個前提下,具體什麼時候冊封,太祖沒有明確規定。
一般來說,大明的皇女冊封比較隨意,因為沒有封國,所以基本上降生就能獲得封號,晚一些的,兩歲左右也可以得到封號。
但是皇子不一樣,親王是有封地的,所以屬於十分厚重的恩賞,在冊封的重視度上要更高。
因此,在實際的操作當中,冊封親王的原則遵循的是。
看太子!
大明並不是每到皇子成年才給予冊封,而是會將一堆皇子聚在一個時間點上,一同冊封。
這個時間點的選擇,一般都和太子有關。
具體來說,就是冊封太子,東宮出閣,東宮大婚,以及東宮登基。
當這幾次普天同慶的大事發生的時候,所有未被冊封的皇子,都可以沾光獲得冊封。
這麼做有一個好處就是,在潛移默化當中,強化東宮太子的地位,間接性的告訴所有皇子一個事實。
那就是,他們所獲得的爵位,封地,恩賞,都來自於天子和儲君。
所以按理來說,冊封太子,的確是要隨之冊封諸皇子,畢竟,普天同慶嘛。
這是慣例,而且,當今天子雖然只有一位皇子,但是太上皇可不止一個兒子。
加上東宮太子在內,太上皇已有四位皇子降生。
其中,皇長子朱見深,皇次子朱見潾,皇三子朱見湜,皆是太上皇北征之前降生,最小的皇四子朱見淳,則是在今年二月降生。
按理來說,冊封是應當的,只不過當時,大家都在忙著整軍備戰,抵抗瓦剌,連太子都是匆匆冊封。
而且那時候,朝中紛紛擾擾,頭等大事是誰來登基,自然沒工夫管什麼皇子冊封。
但是現在,一切塵埃落定,有人提出這件事情是自然的。
不過,這也就是那些地方上的小官,不知天高地厚。
真正到了沈翼,于謙這樣的朝廷重臣這,對於這種敏感的事情,躲都來不及,誰敢往上湊。
要知道,換了別的天子,冊封皇子,就是一件無可無不可的事情。
但是,現如今的天家,關係別彆扭扭的,這件事情,就變得敏感了許多。
太上皇的子嗣,冊封也就冊封了,無礙大局。
問題就在於,當今陛下的這位皇長子,該如何安置。
從禮法上而言,東宮已立,自然是正常冊封便是。
但是,現在的這位東宮,並不是當今陛下的子嗣。
甭管朝臣們禮法口號喊的有多響,其實心底里清楚的很,天子未嘗沒有動一動東宮的想法。
這件事情,實際上早在天子登基之前,就隱晦的發生過一次衝突,最終以天子讓步圓滿解決。
但是,冊封諸子的提議一旦擺到朝堂上,這個矛盾就會重新顯現出來。
一旦冊封諸子,就等於徹底定下了君臣名分。
誰也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天子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如今朝廷才剛剛穩定了一些,萬一君臣要是因為此事再起衝突,那麼對朝局的影響,將是巨大的。
當然,這都是後話。
現在是私下奏對,天子詢問的口吻,也不過是閒話家常的口氣,不至於那麼嚴重。
但是反而是這樣,沈翼心頭才覺得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了想,沈翼決定……
看于謙的!
於是,沈尚書期待的望向了一旁的于少保,期待他能率先出言,當這個出頭鳥。
感受到沈翼的注視,于謙淡淡的瞪了他一眼,旋即道。
「陛下,冊封諸子乃是禮法所循,為明君臣名分,如今東宮既定,國本已安,本該循例冊封諸子。」
「然則太子已立有數月,現如今再議冊封諸子,已失定儲本普天同慶之意。」
「何況,太上皇及陛下諸子皆尚年幼,即便冊封,也當繼續養於宮中,故臣之意,不妨稍待數年,待東宮出閣讀書之時,再一併冊封為宜。」
說著,于謙有些嫌棄的瞥了一眼沈翼,輕哼一聲道。
「且,冊封儀典繁重,耗費不小,戶部如今,只怕也沒有這麼多的結餘銀兩支撐。」
顧不上于謙對自己的揶揄,沈尚書遞過去一個你真棒的眼神,緊接著也道。
「陛下,臣以為於尚書所言極是,如今國家政務繁重,諸事待辦,宮中諸子年紀尚幼,冊封一事可以緩行。」
說罷,沈翼偷偷的望向天子,心中還是有幾分不確定,天子的反應究竟會如何。
不過所幸,天子並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的瞪了他一眼,道。
「沈先生這個戶部尚書當的輕鬆,逢事就說緩行,也不知道,朕的國庫到底虛成了什麼樣子。」
這番話雖是責怪,但是口氣當中,卻並無責怪之意。
沈翼暗暗鬆了口氣,老臉一紅,道:「陛下若是有興致,該日臣帶著陛下去庫房瞧瞧,的確可以跑老鼠了……」
殿中的氣氛倒是寬鬆,但是朱祁鈺的心中,卻忍不住暗嘆了一口氣。
于謙的這些話,看似重點在暫緩冊封,但是實際上重點卻在第一句話。
禮法所循,國本已安。
他到底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哪怕心底認可了這個主君,但是更易太子,動盪社稷這樣的事情,他還是持反對態度的。
不過也只是片刻,朱祁鈺就收起了心思。
現在談這些還早,他本也就只是打算試探一下,沒打算真的做什麼。
坐直了身子,朱祁鈺收斂笑意,看著底下的兩個大臣,道:「時候不早了,朕召二位先生來,是有正事要說。」
說著,朱祁鈺將目光落在沈翼的身上,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問九邊的事情,而是問道。
「沈尚書,前段日子,朕命你主持邊境互市一事,如今推進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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