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實的話音落下,場中不知為何,泛起了一絲尷尬的氣氛,一幫瓦剌貴族都低著頭,不敢和也先對視。
片刻之後,也先終於放過他們,轉而望著朱鑒等人道。
「朝貢一事,是我的不對,但是我與大明和好已久,使團一事我雖有錯,兩族日常也偶有衝突,但大明皇帝興兵數十萬,欲往草原滅我部族,又為何來?」
朱鑒坐在一旁,看到也先和其他瓦剌貴族的互動,心中忽而想起了在大同時聽到的傳言。
據說,因為使團朝貢每年收穫頗豐,所以為了籠絡人心,也先每年都會將一部分的名額,分給各個部族自行遣派。
關於近些年來,日漸龐大的使團,有流言稱,是各個部族的首領自己以隨從的名義塞人進去,然後待入了關之後,再補上名錄。
如今看來,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得不說,也先這一手果然玩的高明。
前往大明朝貢的使團正使以及衛隊,都是也先本部的心腹,若是沒有他的放任,絕無可能有人能夠擅動名單。
但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出了事情,便是其他部族擅作主張。
至於也先,進可以藉此和大明尋釁,退可以藉此收買人心,當真是心機無雙。
單看現在的這副場面就知道,至少在明面上,也先是替其他幾個部落的貴族,承擔下了責任。
這番借大明使節之口施恩的舉動,可謂是妙到毫釐。
怪不得他一點都不生氣。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將心思收了回來,朱鑒道。
「自太師父祖以來,至於今曰,朝貢我朝廷已有三十餘年,太師使臣進貢馬,我朝廷待以厚禮,遇以重恩。」
「去歲雖因使團一事生了衝突,邊境也偶有小處交戰,但無礙雙方交好。」
「只因奸臣王振專權,好戰喜功,蠱惑我太上皇帝起大兵徵發,太師因留聖駕於迤北。」
「現我朝陛下遣我等前來,太師當上合天道,下順人心,送我上皇歸於京師,以求和好,依舊遣使往來,和睦如初。」
朱鑒自然看得出來,方才也先雖然是在施恩,但是也堵了那些瓦剌貴族的口。
於是,在起兵北征的事情上,他也沒有過分爭論,幾句話將責任全推到了王振的身上。
果不其然,也先的臉色立刻就好了不少,笑道。
「這事只因有小人作祟,我也受了下頭人誤報,所以動了軍馬,小事兒做成大事,讓兩邊死傷,實是不該。」
「太上皇帝聖駕,我本是實心送回,但我先到宣府,再到大同,可你們不肯遣大臣出城相迎,也不肯開城讓我送去。」
「我遣張關保,姚謙二人去奏,你們卻將他殺了,後頭我又遣者盈不花再去,也沒回來,又是何故?」
朱鑒和李實對視一眼,有些無語。
這也先,還真是得寸進尺。
自己等人不過稍稍讓步,他就能說出這等無恥的話來。
於是,接收到信號的李實,再次板著一張臉,起身道。
「太師說是送駕,但軍馬卻不由關入,只漫山而來,肆意搶掠,擁大軍挾上皇至城下,不過假名送駕,我官軍一出,則分兵各門廝殺,我朝廷豈能無疑?」
「那姚謙,張關保二人,口稱為太師所遣使臣,卻引騎兵百餘人各張弓矢,肆意劫掠,殺我官軍,豈是使臣所為?」
略停了停,李實的口氣總算是緩了幾分,道。
「至於者盈不花等人,先前因太師引兵南侵,我大明官軍死傷無算,父被害者子為報仇,兄被虜者弟亦報仇,人皆樂為從軍。」
「且太師留我上皇不肯送還,我沿邊關口,軍馬多者十餘萬,少者六七萬,極少者二三萬,俱各奮勇,欲報君父之仇。」
「且朝廷有命,官軍獲一首級,即將升賞,太師所遣使臣,若無憑信,又無我朝使節陪同,或被兀良哈達子或守邊官軍殺戮,以圖升賞,亦未可知。」
言下之意就是,我大明兵強馬壯,枕戈待旦,將士們正等著你們的首級領賞呢。
能談就談,不能談就再打一場!
聞言,也先明顯臉色有些不悅,但是卻沒有發作,想了想,又問道。
「前事暫且不究,數月前,你們遣派使團過來,說要和談,我遣了喜寧跟你們回去奏事,何以再殺之?」
提起這樁事情,李實眉頭越發皺緊了,直接了當道。
「喜寧本是我朝廷內宦,幼時入宮,自幼至長,受累朝聖眷厚恩,被上皇托為心腹,土木一役,此人倒戈相向,蠱惑太師人馬搶掠,復寇大同,紫荊等處。」
「此等悖逆之人,朝廷已將其明正典刑,凌遲三日,以為將來不忠之戒。」
隨著使團一案落下帷幕,理所當然的,喜寧也徹底失去了價值,在朝臣的強烈懇請下。
刑部最終在使團行刑的次日,將喜寧也綁上刑台,動用了多年不曾世用的凌遲之刑。
行刑足足三日,喜寧才在奄奄一息當中徹底斷氣,著實讓朝野上下大大的解了一次恨。
行刑之日,李實也是去圍觀了的,此刻提起這個投敵叛國的東西,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的。
至於也先,他本來就只是覺得喜寧好用,現在聽說喜寧已死,再看看對面三人都冷下來的臉,便明智的不再提起這個,轉而道。
「你們太上皇,和我有大仇,自領軍馬與我廝殺,戰敗落在我手中,當時有數人勸我射殺他,我再三不肯。」
「皆因他是一方人主,永樂皇帝曾孫,我特著伯顏帖木兒早晚恭敬,不敢怠慢,你們後殺了帖木兒,我又遣伯都王照料,可謂優待。」
「若有一日,換我被你們捉住,可會留的了半日嗎?」
這話口氣頗有幾分怨氣在內,似是在埋怨朱鑒等人太過咄咄逼人。
李實默默退下,換朱鑒拱了拱手道。
「太師仁厚之心,我等自然知曉,旦得上皇歸朝,大明和太師必重修舊好,不再起戰事,自是各家安好。」
於是,也先的臉色轉緩,道。
「我是一意想要和大明修好,實心送還你們上皇的,你們上皇回去,我也歡喜,只你們不肯信我。」
「既如此,那就聽你們的,明日先領你們去拜見太上皇,過上五日,擺酒設宴,收拾行囊,讓你們自己將太上皇帶回去,你們可安心了。」
朱鑒等人有些發愣,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要經過幾次談判才能最終達成一致。
卻沒想到,今天的這一番談判,雖然氣氛稍有些緊張,但是也先竟然就這麼鬆了口。
當下,三人起身,一起拱了拱手道:「太師此舉,才是正理。」
不過,就在他們幾個人心神剛剛有些放鬆的時候,一旁的伯都王卻眸光閃爍,問道。
「你們太上皇回去,還坐回天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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